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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手法熟練,刀工精湛,那“哧啦哧啦”的扒皮聲就是肉皮之間撕裂聲,沒有一點血,偶爾出現小塊黑疙瘩,那是箭傷或刀痕,記載著公狼的歷史。他寫狼孩兒追豬:一邊是豬的失魂落魄,一邊是皮鞭的抽打,一會兒是人,一會兒變狼,煞是人獸同臺演出的奇異景觀。他寫母狼的哀嗥,那份撕心裂肺,那對兒流著淚水同時冒火、冒血、冒出綠色冷光的眼睛。還有對於赤裸裸如剝光了絲綢綠衣的嚴重沙化了的草原的描寫,對於草原落日和草原之夜的描寫,算得上出神入化!

我們且不說郭雪波多麼熟悉狼和狗,單是對於狼和狗的習性的洞察和掌握,就已經叫人驚歎不已。他不但寫出獸的力、勇、狂、野、兇、猛、肆虐、獰惡、狡猾以及自衛能力,而且寫出獸的和善、親情、靈透、機敏、堅韌以及拼死的復仇精神。儘管狼孩兒被搶回、被感化,但是當母狼荒野深夜的淒厲恐怖的哀嗥喚醒他的獸類親情時,狼奶變成的血液沸騰起來,狼性便油然而生,一口咬傷他的生母,脫韁而逃。作者寫到受重傷的母狼在追捕合圍下依然衝向狼孩兒時的情景:

母狼拖著小龍刷刷地走,很艱難。鮮血也從它的傷口咕嘟咕嘟流出來,染紅了沙地。血一路灑,它一路走,不屈不撓,不死不休地走。不時還停下來舔舐小龍脖頸上的流血處,惟恐狼孩流乾了血。

終於,它拖不動了。

狼孩已處在半昏迷狀態,可他並沒有痛苦之色,而依舊很欣喜地望著母狼,並固定在那裡。他的頭一歪倒向母狼頷下便不動了。那雙未來得及閉上的眼睛,仍留有一絲狂熱的野性的餘光,凝視著遠處的漠野,凝視著前方的黑暗。那黑暗的盡處,黎明的曙色正在顯露,當然,那黎明已不屬於他了。他那張野性未改的臉向上微揚著,嘴巴也翹著,於是整個這張臉部又變得更像一個拉長的問號:我是誰?來自何方,去向何方?

我想,正是看到這些驚心動魄的場面,黃秋耘灑下熱淚。

然而,更為重要的,或者這部作品區別於同類作品的,卻是奇異的想像力和深藏在傳奇故事裡的大悲劇、大童話、大寓言。

人和獸,獸和人,獸變人,人變獸,人吃獸,獸吃人,人滅獸,獸滅人,狼獸絕跡、兔鳥烹盡之日,也是眾生被淘汰出局之時。也就是說,人類假若對大自然不立刻停止掠奪和破壞的話,那麼,可以想象,人類必將被大自然撕咬得遍體鱗傷,或渴死,或毒死,或窒息而死,或癌症不治而死,或自相殘殺而死,死無葬身之地,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那份乾淨和“白茫茫”,如同郭雪波在得獎小說《大漠魂》裡形容大沙坨子那樣:白色的熾熱,白色的朦朧,白色的潮湧,白色的幻覺,白得灼人,白得刺目,白得透明而淡遠,“天地在那個白茫中彌合融會”。

郭雪波並沒有寫他可愛的家鄉一天天變得不那麼可愛,沒有寫美麗的科爾沁草原一天天沙化,沒有寫沙進人退,卻寫“人差不多變成狼了”。郭雪波縈繞於懷的家鄉情結、草原情結和“安代”情結,使他焦躁不安,他也和賈平凹一樣“懷念狼”了。但他的食肉揚沙的生活體驗,使他懷念起狼來更具生活寫實的能力,更富合理的想象。他從自作聰明的人類和象徵著大自然的動物界的相對立、相轉化的奇特角度著墨,展示出一幕幕血淋淋廝殺的生存悲劇。狼變人,在狼看來是狼的背叛,而一旦吃狼奶、變成狼,卻永遠不失與人殊死反抗的狼的天然本性,因故,狼孩兒最後還是迴歸於母族的狼,哪怕死在母狼的懷裡。也就是說,不論是獸性中的人性,還是人性中的獸性,由於置放在人與自然的,也就是人類破壞大自然、大自然會不會回過頭來報復人類的大背景上,所以,突顯其歷史的厚重感,成為一部耐人尋味的大寓言。狼的失敗警示人們:被現代技術武裝起來的人一旦變成比動物更兇殘的狼,人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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