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彈。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活過來的,每活一天,就慶祝一天。我的生命是白揀回來的。”
“第八次?”
“我常常頭疼,到醫院檢查才知道,一枚半寸的鐵釘還留在我的頭顱裡。那些武鬥的學生把我打昏鑿入鐵釘。六十歲以後,被打成叛徒內奸,我竟然急出一臉痤瘡。”
“第九次?”
“文革在監獄裡,每根骨頭都被打折。我當時以為這把老骨頭就死在獄中,想越獄都越不成。”
她看著他泰然自若,談笑風生,自己彷彿身臨其境,“您的一生大起大落,您的夫人是個最堅強的女人。”
他嘆息,“我的初戀情人是個明星,武裝起義失敗後,才知道她是特務。我的第一個妻子和我一起爬過雪山,在過草地時,永遠陷在沼澤裡。第二個妻子被出賣入獄,死在老虎凳上。她的情書轉到我的手裡,這種錐心刺骨的愛情曾經讓我發誓終生不娶。我的第三個妻子是政委,她的首級一直被懸賞,後來她被砍下的頭掛在城樓上。”他的淚水讓老花鏡下了一層大霧,他的柺杖像半身不遂一樣抖動。
她扶他坐下,一個鋼筋鐵骨的漢子的每一滴淚水都讓她痛心。她不知為什麼和他這麼投緣,好像他的陣亡的妻子名單裡就有她,她傷感地說,“什麼樣的母親才能培養出您這樣不屈不撓的人?”
他的身世更讓她難過,“我的母親是妓女。因為一次次染上梅毒,被轟出妓院。為了養活惟一的兒子,她三十歲開始賣血。為了供兒子上學,她賣身體器官,先割掉了胃,又賣掉了肺。她就死在那場手術中。那年,我的家鄉下了一場肉雨。”
他摘下老花鏡,激動地擦著,她奪過他的花鏡,為他擦著他的眼鏡和滴滴老淚,手裡流著自己的淚水。
葉小歌從遠處走來,看見他的祖父和蕭小紅滿眼淚水,故意和祖父開玩笑調節氣氛,“又在痛說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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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又一場輪迴(1)
葉小歌睡著以後,她看著落地窗前的一輪朗月,有一種到院子裡悠然踱步的衝動,她套上一條裹身的白色長裙,溜出了小院。
她剛走出去,就被徹骨的寒冷抽縮回來,她連忙裹上葉小歌送她的白色水貂皮大衣,和白色水獺帽,又迫不及待地奔進寒夜。
她沿著長廊,看著這裡的亭臺。葉小歌說,幾百年前,建這座王府的宰相就因為建了這棟王府,以窮奢極欲的罪名被抄家問斬。從此,每個朝代有幸搬進這座王府的,都是皇帝最賞識的親兄弟。皇帝明明下旨這座王府可以世襲,卻沒有一個皇親能夠把這個王府傳給子孫,不是生前被抄斬,就是死後全家被掃地出門。這裡再美,誰也待不了多久。不住進來,離大禍臨頭還遠點。
她看見了那時的場面。大兵壓境,幾百人都被捂在這裡,誰也跑不掉。怕被輪姦的,自己懸樑自盡。怕被閹割的,自己喝了毒酒。死到臨頭時,誰也搞不清是什麼罪名,只能把罪名栽到這個王府上。
新貴喬遷進來,一時多少繁榮。剛剛彈冠相慶,就成了滔天大罪的罪魁禍首。又一場輪迴。
從判官到犯人,從富人到窮人,從親人到仇人,從善人到惡人,從情人到殺手,從豪傑到奴隸,從哲人到瘋子,向來就沒有一道鴻溝。在同一個世界上,人一次次轉世。今生是王子,不到來世,就成了乞丐。
突然,她聽見一片笑聲。她衝著亮燈的軒宇走去。她看見跟在後面的人投來巨大的影子。
她看著這棟軒宇的雙匾,“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橫匾,“山水軒”。
她神往這裡的笑聲,她上了臺階,警衛擋住了她。她還沒有想出進去的理由,裡面的人開啟了門。
一直跟在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