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才有腳步聲過來,中年男子和痴呆小童,阮郎中和他的小呆,出現在路的那一邊。
阮郎中長居山上,每天有例行散步習慣,這是他固定要散步的路,大家都知道,一開始還有侍衛跟著,漸漸便很少來了——這大冬天的,寒風裡散步,實在不是什麼舒服事兒。
他看著那兩人過來,彎了彎腰,小藥童當先停步,盯著他。
目光平淡,四面的枯枝卻突然瑟瑟顫抖。
他面不改色,含笑向阮郎中問安,“先生可好?”
阮郎中一笑,道:“承問,很好。”
裘舒便要退開,阮郎中突然道:“小兄弟手上怎麼傷了?”
剛被扯開的傷口滴落鮮血,地上已經積了一小攤,他嘶嘶的吸著氣,笑道:“剛才不小心,被瓷片割傷了,小事,不敢當先生動問。”
“咱們當郎中的,看見人受傷不去管就手癢。”阮郎中呵呵一笑,招手喚他到一邊涼亭裡,“我給你簡單處理下。”
兩人在涼亭坐下,阮郎中取出隨身帶的藥囊,找了找,回頭問藥童:“可帶著麻沸散?”
藥童小呆手裡抓著一個裝麻沸散藥丸的小包,決然搖頭:“沒有。”
裘舒開始咳嗽,阮郎中怔怔看著小呆,小呆面無慚色的回望著他,神情堅決,眼神清澈。
半晌阮郎中不知是無奈還是歡喜的搖搖頭,抓過裘舒的手,歉然道:“忍著點。”
長長的銀鑷子探入傷口,一點點撥開血肉,夾出碎屑,裘舒顫了顫,卻立即笑道:“先生可好?”
這話他先前請安時已經問過,此時又問一遍,便別有一番意味,阮郎中抬眼看看他,半晌道:“尚可。”
這回答也和先前不一樣,裘舒舒出一口氣,額頭上起了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聽見這句話放鬆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阮郎中一邊慢慢清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他注意力,“也不小心些。”
“很多事不是想避便可以避免的。”裘舒莞爾。
“是啊。”阮郎中笑起來,“倒不如讓自己忘記。”
“就怕想真忘,卻忘不掉。”裘舒看著阮郎中眼睛。
普普通通一句話,阮郎中卻沉吟起來,他自然知道對方在問什麼,然而這個問題,只有這個問題,連他也摸不準答案。
她那樣的人啊,真要收起自己,通天智慧和醫術,也別想真正摸清。
半晌阮郎中搖搖頭,道:“通天醫術,不治心病。”
裘舒沉默了下去,四面只餘了枯葉摩擦地面的薄脆聲響,還有刀剪鑷針交替擱落白石桌面的細音,傷口被翻得很猙獰,裘舒卻始終沒有申吟過,眼神裡漸漸還生出淡淡笑意。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裡有淡淡的波光,像遠山裡靜默的湖泊,在歲月里長久的寂寥著。
蠟丸壓碎在血肉裡是很麻煩的,足足小半個時辰,阮郎中才道:“好了。
裘舒又笑了笑,阮郎中一抬眼,看見他領口那裡顏色變深,想必裡外衣服全溼。
蠟丸血淋淋的落在兩人手掌陰影下,小呆在一丈外漠然的站著,有他在,誰也不能靠近了卻不被發覺。
蠟丸壓碎,一張薄薄的紙條,用極細的筆畫著一些線條,筆跡很醜,線條歪歪扭扭,不過難得某個粗人,竟然能用這麼細的筆畫出這麼細的線。
也多虧了細到這程度,蠟丸很小便於隱藏,不然便是連傷口也塞不進的。
兩個絕頂聰慧的男子,不過一眼瞄過便記在了心裡,阮郎中抬手收拾藥囊,等他將藥囊移開,別說紙條不見了,便是蠟星子也不見一點。
裘舒起身向阮郎中道謝,阮郎中坦然邀請他一起散步,三人照原路一直走到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