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根最長的發輕輕搖曳,近得彷彿只要他一伸手便可以捉住,然而他沉靜在暗影裡,別說手指,連呼吸都沒動靜。
尚未成熟的擷取,只會摧殘枝頭的花。
“芍藥兒。”晉思羽坐在另一邊的書案後,輕輕喚她,道,“我先處理今日的文書,你累了就體息會。”
這名字聽得他一陣惡寒——芍藥,真虧她起得出。
“嗯。”她答得婉轉,尾音微微翹起,輕快而乖巧,“我可以看看書架上的書麼?”
他在書架後挑挑眉——這女人就從沒用過這種口氣和他說話過,要麼公事公辦一本正經,要麼一臉假笑似近實遠。
“任卿選擇。”晉思羽一笑,埋頭進文書堆裡。
她半躺著,打量著書架土的書藉,從他的角度,正看見她的臉。
看見額上傷疤,看見眉間淤紅,看見不喜著脂粉的她用脂粉遮住的蒼白氣色,她薄得一張紙似的,絕世名醫日日在側長時間的調養治療,竟然也沒能令她迅速好轉。
她竟病重如此,不由引得他一陣思索,軍糧裡的毒,宗宸來後一定已經解開,但是她眉間淤紅顯示她還有別的病症,想必那毒引起了她舊疾的發作,不過看宗宸的模樣,似乎並不著急,想必沒有性命之憂。
雖然想過她是不是還被晉思羽下了什麼藥,不過有軒轅世家後人在,倒也不必擔心什麼。
只是這種狀態,很難在這龍潭虎穴中將她完好帶出,難怪宗宸顧南衣明明就在她身側,也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他倚著壁,手指扣著書架旁一個突起,凝神看著她的動作。
她伸手在書架上選書,衣袖極長遮住手指,那手在書架上一排排點過去,突然就停在了一個位置。
那裡,是一本《大越總典》,集經史子集天文地理於一身的大越典冊,每冊的厚度都有巴掌寬,那書正擋在他的臉位置,那書抽出來,雖然還有層簾幕遮著,但是光影一透,很容易便會將他的臉部輪廓顯現出來。
手指停在那裡,並沒有猶豫,慢慢抽出。
他無聲苦笑了下。
“你要看那本?”晉思羽回身看見,道,“太重了,我幫你拿。”說著走過來。
“哎呀。”她仰頭看著,手停住了,“你倒提醒了我,確實太重了,我怕我拿了之後,也抱不動,換一本吧。”
“好。”晉思羽走開,在隔壁書架上拿了一本《詞選》,笑道:“你們女人,看這個陶冶氣質。”
她笑,白了晉思羽一眼,“你是在暗示我沒氣質麼?”
晉思羽笑而不語,神情溫存。
她也不追問,抿了唇淺笑,燈影下風鬟霎鬢,眼波盈盈。
仿若小兒女打情罵俏,空氣中溫柔氣息氤氳流動。
他突然覺得心底痠痛。
她未曾這麼對他笑,未曾這般靠近過他,哪怕是假的,似乎也沒有。
她卻已悠閒的躺了下去,有一張沒一張的翻那本《詞選》,不住喃喃吟誦,似乎十分沉迷的樣子,他看著,唇角又微微彎起,心想這個女人是天下最高貴的天生戲子,不管真假做什麼都絕對到位——他記得她明明說過詩詞之道是雕蟲小技,斟字酌句的拘人性靈,過於著迷只會令人越發迂腐,所以平日她不看這些,看了也是為了催眠。
如今讀得可真歡快。
那邊晉思羽卻聽得很享受,時不時還和她討論兩句,兩人言笑晏晏,氣氛融洽,忽然晉思羽停了筆,“咦”了一聲。
她放下書,抬目望了過去,卻沒有開口發問。
晉思羽正要說話,突然抬頭,道:“外面起了風。”隨即便聽見突然的風聲大作,盤旋逼近,大越北境冬天常有大風,晉思羽立即站起去關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