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4/5頁)

過的念頭。不全。我畫得很糟。

第三部分 4。心理醫生在嗎(34)

我是你今天最後一個訪者嗎?

我得告訴你這件事了,它是我父親、賀叔叔、我、我母親,我們生活中標著最醒目記號的事。就是那個耳光。我或許已經提到過,或許沒有。

我印象中,我父親和賀叔叔是誰也離不開誰的朋友。離不開是他們友情的根本。比〃好〃、〃親密〃要深沉得多,類似生物概念的相互寄生。從達爾文進化論派的心理學觀點來看,人和一切生物間的依存關係,是相互的開發利用,相互投資,一切生命間被視為價值的,是可開發可投資的潛能。友情和愛情,都是以開發和投資為主導的。

你們都知道中國內地1966年到1976發生了什麼,〃文化大革命〃。前面要加上〃史無前例〃、〃無產階級〃。沒有目睹的人想象它是個巨型卡通片,億萬人的動作、行走、揮拳頭都特徵化得成了卡通,滑稽的快,缺乏來由和邏輯。

既然你們大致瞭解〃文革〃中的中國人幹了些什麼,我就不多介紹。只摘取那十年中的一兩個細部,給你看——是個傍晚,很好的一個傍晚。初夏的風哆嗦著白楊葉片。批鬥會的標語從一棵楊樹牽到另一棵楊樹上,組成一個牌樓狀。賀一騎三個字被縛在紅色歪斜的十字架上。場景就是這樣。

指控太多了。其中之一是〃反動作家〃。

批判會場是木板搭成的臨時舞臺,沒人可鬥時它也不荒著,十五六歲或五六十歲的紅衛兵在上面唱歌、跳舞。

這樣一個舞臺。這樣高高架在〃藝術家協會〃紅磚大樓的門口。賀叔叔胸前垂吊著有他名字的木牌,長久地鞠躬。被他領導過的藝術家們一個個上臺去,朗讀講稿,不斷伸出食指,指向舞臺中央的賀叔叔。賀叔叔仍是他幾年前在朗誦會上的那身海軍藍,紐扣丟了兩顆,前襟被鼻子流出的血塗黑一片。乾淨筆直的頭路沒了。

一半留髮,一半剃禿。外形不美,心理上十倍的不美。

我也是一名觀眾。常常是觀眾。看歌舞,看演說,看人兌換毛主席像章。飛機制造廠停工,有足夠的鋁去鑄像章,越鑄越大,大得可以做一面盾牌。我現在看著賀叔叔僅剩的頭髮被人扯住,面容被扯成了一個陌生者,他忽然看見了觀眾中的十五歲少女。是我。他不知道這少女該不該來觀看。他還想對她笑一下,表示他並不和人們一般見識。不那麼大不了。他沒能做到,給我看到的是那滿腹委屈滿心屈辱。他沒看見我爸爸,右手深插在外套口袋裡。那隻手捏著兜裡掖藏的幾頁批判稿,像當年賀叔叔的手撫摸著我爸爸替他寫的小說,橫豎拔不出來。不少作家都〃造反〃了,花白頭髮,肚子微腆,臂上套著紅衛兵袖章。他們爬上舞臺,如京劇中老生那樣抖抖的指頭將賀一騎數落著。

許多崇拜賀一騎的讀者們特地趕來,從遠郊來的人腳踏車上蒙一層厚塵如出土文物。崇拜者們聆聽一個個默默無聞的作家念批判稿。賀一騎也好,作家們也好,從此都卸了妝。如此地當著大庭廣眾,在舞臺上隆重地一點一點地卸妝。

第三部分 5。心理醫生在嗎(35)

我爸爸和所有造了反的作家、美術家、音樂家站在一堆,也戴紅袖章,卻不好好地戴到位置上,讓它耷拉到袖管口。我講過我爸爸一向的裝束:料子是祖母遺留的,設計是他自己的。總是與他存在的時間、空間有一點差錯。已經不倫不類,再加一個位置不對的造反派紅袖章。他既不願意放棄個性建樹,印象的製造,又企圖同化於集體。我爸爸,看看他那副樣子,面色蒼白,神經質地眨著眼。

崇拜者們聽懂了一件事:每個人控訴的內容,都包含這個事實,賀一騎從來沒在稿紙上連續爬過四十分鐘。除了《紫槐》,他從來沒有動筆寫過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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