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拉鍊。她每條裙子的拉鍊都不好使,因為她買衣服總是買小了一號。她所有連衣裙上的拉鍊長得不近情理,她背後的全部都露在外面!
我笑起來。
翰尼格說:我懷疑我不在家的時候,她是不是就開著拉鍊去參加晚會。
我越發笑得收拾不住。
翰尼格心想,原來她也有這種不高雅的胃口,作為這類閒扯的物件。原來她不像課堂上那麼含蓄怕羞,某個同學寫篇粗野的小說,從頭到尾的“Fuck”,她每聽一個“Fuck”就像冷不防聽見一聲炮仗:眼皮猛一眨,肩膀猛一抖。她原來也可以配合別人的粗俗,配合得很好嘛。
我說:那的確是個十三點。
他說:所以我知道她的面板什麼樣。
我故作欲語又止。讓他明白我沒有吐出口的話是什麼。他用五短的食指點戳著我,也讓我明白他明白了我沒說的是哪句話。我們似乎一下子熟到了這個程度,連對方心裡閃過的不雅念頭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沒說的那句話他清清楚楚聽成為:你跟她至少“百日恩”過。
我媽把她自己延伸到我生命裡,她延伸的那部分讓我身不由己,笑著她的笑容,拿出她的姿態,讓我比我自己嬌憨可愛。因而我臉上再現了她對李師長的一顰一笑,我身軀複製了她十八歲時的一舉手一投足。十八歲的她把陣局布得極穩,她說:那他們倆下棋會下到幾點呢?
李師長說:鬼知道。有時候到下半夜。
我母親說:那要命了!
李師長說:你回家還有事情?
我倒沒關係,不是耽誤首長休息嘛。
我常常讀書也要讀到下半夜的。
我母親知道李師長心裡有多亂。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是頭一回為個女人心亂。
我母親說:橫豎是走不了,不如師長考考我功課吧。
李師長吃驚地問:我考你功課?他的意思是,我能考你功課還會請你來這裡嗎?要不是有這麼個抄寫講稿、檔案的由頭,我們有什麼藉口常相會呢?而且相會在今晚突然發生事變,已成了幽會,因為樓下兩個小子把我們圍困在這裡,封鎖了我們的進路或退路;他們真下棋也好,假裝下棋也好,現在我們陷入重圍,局勢很吃緊啊。
我母親假裝看不出李師長既捨不得立刻送她走,也恐怕挽留她時間越長,他越沒法交待。她裝得對李師長毫無想法,斜起臉看著他說:師長考我魯迅吧。
李師長聽著哪條巷子裡有餛飩擔子的梆子聲,心想真的是不早了。他無心無緒地問她最喜歡魯迅的哪篇作品。我母親本想把從劉先生那裡聽來的評論學舌一遍,但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學識顯擺得恰到好處,再冒點尖,李師長這樣的男人很可能會不喜歡。其實大部分男人都不喜歡太逞能的女人。女人最好拿書本學問來做修養,修飾一番氣質,陶冶陶冶性情,但絕不拿它來做實事,更不能拿出來壓男人一頭。大男人是小女人樹立起來的,女人只有本分地使自己“小”,男人才“大”得起來,男女間才有太平,才有秩序,才陰是陰陽是陽。李師長這樣的男人,天生要做大男人的,你要“大”過他,乾坤便是顛倒了。因而我母親說:我讀了幾本,都是半懂半不懂,所以才請教師長啊。
李師長心裡說:能讀下來就不簡單。魯迅再大個秀才,碰到我這個兵,什麼都講不清。他的書再深,對我等於一本識字課本,還是不稱職的識字課本。李師長當然沒告訴我母親實情:他用魯迅來默生詞,練造句。因為它裡面的詞對於他幾乎個個都生。
我母親裹在李師長呢子大衣裡;在它沉甸甸的懷抱裡顯得嫩極了。李師長知道如此下去,越來越不是回事情。他越是覺得她年輕美麗,一好百好,事情便越是不妙。他心裡恨恨地想,老子什麼鬼門關沒過過,今天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