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拂不止,明亮的雙眸在這風雲之下透出難以言說的英氣,終於含笑開口:“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先前一刻還橫繞心中沒有答案,但今晚突然發現其實根本沒什麼要說的,或者說,什麼都不如不說。”
子昊眼中掠過一道異彩,仿若天際電光乍現。
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睥睨天下的少原君會傾大楚全國之力衝鋒陷陣攻下宣國,跪奉帝都之前等候九公主垂青下嫁。且不說姬滄這樣的對手,席捲兩國的大戰,生死成敗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斷言結果,哪怕深沉如東帝,哪怕高傲如皇非。
何況即便楚國最終獲勝,也必定在這場大戰中消耗不少元氣,而帝都卻可藉此機會重樹威望休養生息,穆國也將獲得足夠的時間,解決儲位之爭,與戰事方息的楚國相比,雙雙有了一爭長短之力。
屆時,原為九域霸主的楚國亦無法與這兩方勢力同時抗衡,再加上與九公主關係微妙的穆三公子這一變數,倘若他獲得帝都支援,在穆國王位之爭中最終勝出,勢必形成兩大侯國拱衛帝都之勢,則楚穆兩國存亡將全然落入身份超然的九公主抉擇之中。
一怒一笑,可傾其國。
駐兵北域,皇非原本擺明了是要在滅宣之戰正式開始前迫九公主下嫁,斷絕穆國所有可乘之機,令帝都與楚國之盟固若金湯。子昊早已料算在先,靜候於此,卻不想他甫一到來便表明收回要求,如此反攻為守,著實耐人尋味。
長風飄搖,子昊放眼遙瞰殿下風波無際,淡淡道:“這極雲湖上千裡波瀾,每逢風雨便洶湧澎湃,怒濤驚潮拍岸而至,聲勢駭人,然而湖岸始終延綿巋立,不動如山,波濤有盡時,終究潮漲潮落,風息雲退,一切安然如故。”
聞絃歌而知雅意。
此時面對東帝,皇非大覺心懷暢快,笑道:“臣今日夜訪樂瑤宮,只是想與王上再下一盤棋,上次那局滄海餘生借了含夕之手,總覺意猶未盡,不知王上可有雅興?”
子昊唇鋒微挑:“化有跡於無形,少原君這一步棋,著實妙哉。”
皇非道:“有的而發,故有跡可尋,倘若心無他念,何有痕跡可言?”
子昊徐笑道:“來無跡,去無蹤,但來的畢竟來了,去的畢竟要去。”
皇非一愣,哈哈笑道:“王上此言甚妙,痛快痛快!”
子昊從容側眸,鮮見地對某人某事流露出極大的興趣:“彼此。”
皇非揚眉:“日前王上曾令師傅問我,是要做這亂世梟雄,亦或英雄聖賢。殊不知千古功名、梟雄聖賢皇非從未放在眼中,不過放手而為,但求盡興罷了!”
子昊仰首而笑:“好個但求盡興!朕此刻才確定,果真沒有看錯人,皇非畢竟是皇非!”
一句句機鋒暗藏的話語卻又坦蕩明白,半空中目光相對,兩人竟不約而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皇非看了看天氣,欠身道:“風雨將至,恰是閒談對弈的好時候,王上請!”
子昊頷首舉步,先行往殿中走去,身後雨簾層層落下,將大殿雄偉的輪廓沖刷模糊,漸漸融入無盡天地之中……
子嬈回到住處沐浴更衣,隨意換了件雲絲白袍,便往樂瑤宮深處而去。
樂瑤宮不比山莊竹舍,更因東帝駐蹕此處,多添了不少佈置,自有侍女隨處服侍,一見九公主出來,便掌了燈火跟上,一溜茜紗銀燈照上回廊,勾勒出雕樑畫棟精美的輪廓,曲曲折折,直入雨幕深處。
子嬈走了幾步,駐足道:“以後沒我命令,不必這麼多人伺候。”說著轉袂欲行,忽又停住,伸手自侍女手中取過銀燈,微微一笑傾身,“記著,我不喜歡總有人跟著。”
那侍女一怔抬頭,只聞輕輕淡笑,白衣輕盈轉入雨中,如一縷縹緲的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