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騎士褲腿上濺滿泥濘,卻依舊不改速度風馳電掣,看那風塵僕僕模樣,想必已經趕了很久的路。
前方不遠,便是洛縣行宮。
那騎士在行宮不遠處勒馬,遙遙望著一片素白的行宮,身子震了震。
據說鳳翔帝和長熙帝一樣,都選擇了洛縣行宮作為最後晏駕之地,如今大行皇帝正停靈於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下葬。
騎士望著那觸目驚心的白,久久咬著下唇,握住韁繩的手指不住顫抖,一時竟徘徊猶豫,不敢近前。
也許是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前方行宮,騎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黎山之上,孤崖枯樹之後,有人也遙遙而立,看著這個方向。
他在這裡等了十天,在山河縞素此刻,終於等到一騎遠歸。
他遠遠立於樹下,山風蕩起他的衣袂,天水之青如碧水悠悠流蕩,清澈宛如當年。
一襲薄薄白紗遮住容顏,自那年雪夜驚豔一現,他再次將絕世容光密密封起。
太過絕豔終將折福,折自己或他人之福。很多年前,有人這麼對他說。
皮相終究是過往煙雲,就如他的心中,永遠最鮮明的,都是那個衣袂獵獵的黃臉垂眉少女。
他久久注視那個方向,然後慢慢轉開眼,注目雲端,恍惚裡還是那年京郊,他一動不動呆在自己的一尺三寸地,那少女走近,幾分狡黠幾分不安幾分試探,輕輕開口。
“喂,大俠?”
從此打破他凝定混沌天地,送他五色斑斕新世界。
他輕輕笑起來。
面紗一動,日光退避,風到了此處也輕緩作舞,似乎不敢驚擾這一刻絕豔神光,那一笑有多美,卻永無人得知。
美在寂寥芬芳處。
他緩緩抬手,輕輕摸過自己唇角的弧度——原來這就是笑。
繼那年嘶喊那年流淚後,他再一次懂得了,笑。
很好,很好。
此生不可貪心太多,那年飛雪裡她靠在他懷中,最後一眼向著高臺的方向,他瞬間便懂得了一切。
懂得了心之所屬,懂得了情意所繫,懂得了世間情有千萬種,愛有更多的表達方式,不必執念那最終。
她送了他此生全部,他還她一世成全。
至於他自己。
來過、愛過、哭過、笑過。
已經足夠。
他帶著今生第一抹笑意,轉身,南行。
別了,我愛。
天涯很遠,從此你在我心裡。
孤崖無聲,一絲風突然掠過,掠下枯樹樹梢幾朵雪花,飄落騎士鬢邊,騎士下意識抬頭看向那個方向。
那裡孤崖蒼黑,那裡枯樹微青,那裡樹下一片落雪蒼白平整,沒有任何落足的痕跡。
彷彿這裡,從來沒有人,只為那一眼,徹夜長立的等待過。
……
騎士目光漫無目的的掃過,隨即收回,吸一口氣,自馬身上飛起。
一路施展輕功,穿越重重屋脊,直奔最後一進內殿,一眼看見潔白的玉階上殿門大開四敞,殿內,香菸嫋嫋裡,巨大的金色九龍龍棺默然無聲。
騎士站住,忽然覺得膝蓋一軟,一個踉蹌,趕緊下意識伸手去扶身邊東西。
指下一軟,扶著一個光滑柔軟的物體,帶著熟悉的驚心的溫度和觸感。
一個人的手。
騎士僵硬著身體,低著頭,地下一層薄雪,如鏡般隱隱倒映著天光水色,近處幾枝紅梅怒放,枝幹勁褐鮮豔葳蕤,梅花旁有一個修長的影子,正在身側。
宮闕盡頭的風吹散煙光,四面暈開一層暮靄般的霧氣。
贖盡罪孽,越過生死,於今日金棺舊殿之前,一切恍如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