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這個時候的何當歸,也同樣是這樣在冰冷的棺材裡醒過來,額角一片淤青,腳踝嚴重扭傷,卻完全記不起發生過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睡在棺材裡。
那時,有人問她怎麼會死而復生,她回答說,只記得做了一個夢,看見三個幼童為搶一粒糖豆而打架,糖豆滾在地上,被她撿起來吃了下去,然後就醒了過來。
之後,這些話傳到外祖家裡,老夫人和大夫人特意請了人來解夢。具體說了什麼沒有人聽見,不過,從此外祖一家就把何當歸扔在了水商觀,讓她“修身養性”,還給了太善五十兩銀子,讓太善給她請個師傅學一學《女德》《女訓》。
觀裡一開始把她當成客人養著,一日三餐雖然簡陋,分量倒都很足,只是每日都要誦經懺悔。隔三岔五的,太善就在晨課時讓她給眾人背誦“悔過文”。內容是太善和太塵親自撰寫的,大意是說她生來就是不祥之人,一生克父母、克外祖父外祖母,克得兄弟姐妹都不能降世,求各路仙官寬恕她的罪孽等等。那時候的何當歸聽不懂文言,不知道“悔過文”究竟在說些什麼,別人讓她背,她就如數背下來,而能聽懂文言的道姑,就一邊聽一邊捂著嘴笑。
兩個月後,太塵去了趟外祖家,想彙報一下“教導”的成果,順便再討些“看顧費”。誰知,太塵連二太太的面都未得見,管事婆子在角門上塞給她五貫錢,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把她打發走了。自此之後,何當歸突然降級成了水商觀最下等的人,活兒不敢少做,飯不能多吃,如果不是真靜偶爾給她留些剩飯,恐怕她已經第二次躺進棺材了。
在臘月裡洗過一回涼水澡,讓她一病不起,病好後她不敢再用涼水洗澡,又無熱水可用,就很長時間沒有沐浴。觀裡的道姑一看見她,就用衣袖掩住口鼻迅速跑開,好像後面有鬼怪在追趕她們。而面對那個一身臭汗的送柴漢子,她們倒一個個巴巴地往跟前緊湊。
就這樣,前世的她在水商觀裡寄居了半年,直到母親在三清觀聽夠了經文,回到了外祖家卻找不到她,這才派人來觀裡把她接走。
第三次走進外祖家的大門,她滿腹的委屈一腔的苦楚,忍不住跑到老夫人和母親面前訴苦,可她們卻充耳不聞,更不肯給自己出頭。二太太聽說了她去告狀的事,記恨於心,此後常在暗中苛減她的吃穿用度。
因為在外祖家過得十分不如意,她一直盼望著能快點兒出嫁。她幻想著,某一天會有一個丰神俊朗的男子出現,把她從這個家裡帶走,走得遠遠的,從此保護她不再受任何傷害。
十四歲時,她無意中救了一位摔傷的老夫人,後來就有人來提親,問她可願嫁給寧王為妾,她才知道自己救的是寧王的乳孃。
外祖家裡頓時像是炸了鍋,逢年過節也沒見這麼熱鬧過,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拉著她的手說體己話,一群表姐表妹表侄女圍著她轉,左一個“姐姐妹妹”右一個“姑姑表姑”地喊著,讓她多多提攜,彷彿她們攢了一輩子的話全在那一天跟她說完了。
母親已經十幾年在外祖家抬不起頭來,那一天卻走到哪兒都抬頭挺胸、容光煥發,笑容滿面地接受所有人的恭賀之詞。
老夫人是外祖父的平妻,外祖母的親妹妹。她平時話很少,那一次卻把何當歸叫到跟前囑咐了很多。老夫人讓何當歸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想想自己的母親,讓她不要怨恨外祖家曾虧待過她。老夫人教導她,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古不變的鐵則。而她童年遭受的那些苦難,不能夠怪外祖家狠心,而應該怪她自己沒有父親的庇護。
老夫人捻著一串佛珠循循善誘,不要因為小小的爭執,就遠離了她的至親家人,也不要因為小小的怨恨,就忘記了別人的大恩惠,血緣親情,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外祖家對她再不好,始終也養了她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