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白色絨帽,脖子上圍著白色狐皮,一雙勾人的眼睛,微微眯縫著向前看,眼睛四周塗著淡淡的黑眼圈,有點像熊貓。這種病態的化妝當時卻使很多青年人為之傾倒。大概這位盧少爺也是其中的一個,不然為什麼掛這麼大的照片,而且下邊還有題詞。題詞字不大,王一民向前走了兩步,只見用楷書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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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何人兮?
雙眉如黛,杏眼微眯。
右張情網,左推裘被。
求之不得,思之若痴。
伊何人兮?
詩寫的意思不甚明瞭,又通又不通,但大體上可以感受到他對這明星是思之甚切的。這樣格調不高的情詩,他竟敢公然掛在牆上,而不怕他那老名士父親責怪‘,也足見盧運啟對他這獨生兒子的嬌慣和放縱了。
在這張明星照片的左側,又掛了一幅清代回族畫家改倚畫的《昭君出塞圖》。王昭君身披紅色斗篷,懷抱琵琶騎在馬上,琵琶半遮臉,露出一雙深沉的大眼睛。畫得清麗秀雅,筆調傳神。
牆上這三幅字、畫、照片真是各成一派,互不關涉。字是父親寫的,非掛不可。一幅古畫,一張照片,都說明了屋主人興趣的矛盾性,他既想發古人之幽情,又欣賞今人之浪漫。他把從家中得到的和眼前社會給予的混雜在一起,成為一個複雜體。但這個複雜體也是有所側重的,這側重從他放在寫字檯旁的一大堆書中就可以得到答案。
他這屋裡也和他父親的書房差不多,有幾架擺滿了線裝書的書架。架上的書都擺得整整齊齊,看樣子是不經常觸動的。而在寫字檯旁邊一張矮腳短几上,散堆著一堆精裝的。平裝的、還有毛邊的書,才是房主人經常閱覽的。王一民走過去翻了翻,書很雜,真是好壞不分,優劣雜陳,而以質量低劣的佔多數。這中間也有好的,如魯迅的《吶喊》和《訪惶》,茅盾主編的《小說月報》,巴金的《家》,茅盾的三部曲《蝕》以及《冰心小說集》等。一個明顯的特點是:凡是內容差的作品看得越舊,有的都看掉皮了。凡是內容好的作品越新,如魯迅的兩本小說集,不但新得像才從印刷廠裡拿出來的一樣,甚至有的書頁還連在一塊沒裁開呢。
王一民面對這堆書,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明白這些被看舊了的書,會給一個青年帶來些什麼。在他所在的第一中學對門,就有兩家專門招引青年學生的租書鋪,裡面出租的書基本是兩大門類:一為言情小說;一為劍俠小說。這些小說,多數是成本大套的,一部《三俠劍》就有好幾十本,有的學生就沉迷在裡面出不來。晚上成宿看小說,白天在課堂裡睡大覺,弄得精神萎靡不振,經常想入非非。有一個學生看《叢山飛俠劍》看迷了,一定要進深山學道,家裡攔著不讓去,就半夜起來,背個小行李捲偷偷跑了。從哈爾濱往東跑,過了江,一進山,就被特務跟蹤上了。因為他要找劍仙,又不認識道,東扎一頭,西跑一腿,看見什麼都要瞧瞧,連樹窟窿都要掏一掏,以為裡面藏著天書或法寶。在後邊跟蹤的特務越跟越覺得可疑,後來就乾脆動手把他抓了起來。在押著他往回走的路上,經過一個深不見底的陡峭石崖,他看見一隻老鷹正在腳下半山崖處盤旋,便忽然想起《叢山飛俠劍》裡那個騎著大鷹去解救遇難道友的女劍仙李英瓊。莫不是她騎著老鷹前來搭救自己來了?不然為什麼那隻鷹總在自己腳下盤旋不去呢?想到這裡,他見那老鷹還真好像有個黑影在背上閃動呢。這時他覺得血直往頭上湧,他一咬牙,好吧,事不宜遲,遲則有誤,於是他大吼了一聲:“英瓊道友!我來也!”那個跟在他身後走的特務嚇得一愣神,還沒有弄明白他喊的是什麼,只見他身子一躬,雙腿一蹬,跳到石崖底下去了。
老鷹被嚇飛了,引來了一群烏鴉圍著那血肉模糊的屍體飽餐起來。
邪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