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閒地看著那幅美華照相館的廣告,接著又把身子往來路上偏一偏,去看另一幅招貼畫。招貼畫上寫些什麼,畫些什麼他都沒看清。他正集中全身的神經,運用偏向來路的目力餘光,去捕捉他所感覺到的追蹤者。當他幾經思考,找不出為什麼會有人跟蹤他的答案以後,就想認真地觀察一下。他從熙來攘往的人流中,看到一高一矮兩個人,在他剛一偏身的時候,就迅速地扭過臉去,互相一拉,站到一家日本“寫真館”前邊去看櫥窗裡的照片。從青色的服裝和壓低的鴨舌帽上看,這一高一矮兩人和自己感覺到的跟蹤者互相吻合。但是當他定睛一看以後,不由得使他感到十分意外,大吃一驚,原來這兩個被他捕捉到的跟蹤者,竟是他的兩個得意弟子,刷大標語的勇士,共青團員肖光義和羅世誠!他們倆為什麼要跟蹤這個曾經和他們一同戰鬥過的老師?莫非是自己的感覺發生了錯誤?王一民又認真地、像過篩子一樣地把後面的人觀察了一遍,再沒發現形跡可疑的人。這時,肖光義的頭向他這邊偏過來了。當那目光向他這個方向一瞥的時候,他完全斷定跟蹤自己的確是這兩個心愛的學生。他一轉身,繼續向前方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緊張地回想著:從“紀念碑”前打倒敵人,到第二天一同在“白露”小吃鋪吃了頓豐盛的早餐以後,便沒有再和他倆多談。有幾次他們湊到自己身旁,有意嘮點什麼一。他倆要嘮的,完全可以猜想得到。出於年輕人的好奇心,他們會提出一些問題,但是怎麼回答呢?許多問題都不能正面講給他們聽。自己和他們不能直接發生組織關係,這是地下工作的原則。這樣不得不找各種理由避開他們。對他們倆在刷大標語以後的情形,共青團書記劉勃已經告訴自己。劉勃說,他們彙報了“紀念碑”前所發生的全部經過,突出講了你救他們出險,兩槍擊斃兩個特務的情形。他們問劉勃“王老師是不是共產黨員”?劉勃說不是,他們似乎不太相信。劉勃囑咐他們不要向任何人講王老師救他們出險的情況,對自己的父母親人也不能講,這是團的紀律。他們兩個人都作了保證。但萬沒想到,在自己幾次避開和他們直接談話以後,他們竟會異想天開地跑出來跟蹤。在這充滿白色恐怖,鬥爭非常殘酷的環境下,怎能做這樣的兒戲?如果不立即制止,說不定他們還會幹出更加膽大妄為的事情呢!刷大標語事件震動了中外,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成功與失敗往往只有一線之隔,生與死也常常只有一步之差,不能因為一件事成功了,便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蹴而就。風不能總向一個方向吹,順風路不能天天都遇上。而青年人恰恰在順風的時候不想逆風,風越順就越興高采烈,以至失去控制,超出限度,辦出蠢事。現在這兩個年輕人不正是沿著那樣的路子走嗎?他們沒想到這種假跟蹤會引來真追捕,快樂的遊戲裡面隱藏著危險的後果。王一民越想越覺得這兩個青年又可惱又可愛,又聰明又糊塗。一時之間他真不知怎麼辦好了,是和他們談還是不談?抑或是立即站下,把他們截住,訓斥幾句,頂回去?但從方才的跡象看,自己要站住,他們也得站住,自己要去攆他們,他們非得回頭就走不可。如此走走停停,豈不更加引人注意!
王一民想到這兒,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不往南崗走,不能把他倆引回住處。他要從地段街轉到新城大街,然後進道里公園。但那裡距離第一中學太近,住宿學生吃完晚飯後,常有人到那裡去散步。所以他就越過公園,從中國頭道街,向中央大街街口走去。當他走過東正教江沿大教堂拐彎的地方時,正好有一輛裝肉的冷藏車停在人行道旁。銀白色方形的車體,有三米多高,真是一個好掩蔽物。王一民見沒人注意,就繞著冷藏車,從人行道上迅速地轉到馬路上去了。
這正是繁華的中央大街的盡頭,再往前走就是松花江邊了。晚餐後出來散步的人正往江邊上去,遇上這樣好天氣,出來的人就更多一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