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動作停了一下,心想只要把這剃刀在脖子上輕輕一劃,一切就都結束了。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痛苦沒有了,一生一世的重擔,也沒有了。
可是鏡子一角照出了門外大床上的龍相。龍相光著屁股,瘦成了一具白骨骷髏,嘴裡咬著一根手指頭,他深深低頭,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的腳丫子。露生定定地望著他,像是望著兒女、望著冤家。
望了片刻之後,露生繼續刮臉、洗澡、刷牙。窗外的天漸漸有了光亮,露生穿戴整齊,讓夥計把早飯送了進來。
龍相躺進了被窩裡,扭過臉睜著眼睛看露生。露生走到哪裡,他的眼珠就轉向哪裡。露生心力交瘁,強撐著想要扶他起來,喂他喝一碗粥。然而他大概是躺舒服了,堅決不起。露生拽了他一下,他揚手就是一抓,露生來不及躲閃,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三道血痕。
露生愣了愣,心裡驟然騰起了一股子來歷不明的火。扯過棉被將龍相兜頭罩住,他對著棉被揮了拳頭。狠狠地捶、狠狠地砸,棉被下的龍相發出了悶悶的尖叫聲,活龍一樣扭動掙扎——他越掙扎,露生揍得越狠。咬牙切齒地,露生一鼓作氣,打得棉被下面沒了動靜。
然後單膝跪到床邊,他直起腰劇烈地喘粗氣。熱氣大口大口地撥出去,他滿腔沸騰的血慢慢變回清涼。
試探著伸手掀開了棉被一角,他看見龍相緊閉著眼睛,用一隻手捂著腦袋。棉被掀起來了,陽光射進來了,然而他依然緊閉眼睛,依然捂著腦袋。薄薄的面板下,他一點肉也沒有了,肩膀手臂的骨頭根根分明,支出誇張的線條。
一屁股在床邊坐下來,露生把他拉扯進了懷裡。手掌輕輕拍過他的光脊樑,露生氣息顫抖,用哽咽一樣的輕聲說道:“別怕,我再不打你了。我帶你走,我給你找大夫。只剩咱們倆了,咱們要好好活著。”
在臘月二十八那天,露生把龍相帶回了他在上海的家。
龍相的腿沒有毛病,可這一路他沒走過路,上車下車全是露生揹著。露生怕他亂跑,所以也寧願多花力氣,為他做一路的牛馬。家還是老樣子,信箱入口處塞滿了報紙。進門之後彎腰放下龍相,他環顧四周,見房內只是多了灰塵。另外就是冷,因為爐子熄了太久,屋中已經一點暖意都沒有了。
拍了拍沙發墊子,他扶著龍相坐下,說道:“你坐在這裡不要動,我去燒壺開水。”
龍相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窗戶,兩隻手攥成拳頭,縮在棉襖袖子裡。
水開之後,露生又發現了新問題——單喝水是不行的,晚飯還沒著落呢。尤其龍相不大愛吃飯,所以還得像伺候奶娃娃似的,專門給他弄點兒能入口的東西。
思及此,露生轉身跑出門去。只要走出半條街,就有一家專賣百貨的洋行。一轉眼,他已經捧著個紙口袋跑在回去的路上了。紙口袋沉甸甸的,裡面有代乳粉,還有蛋糕餅乾,好吃不好吃姑且不提,至少都有甜味。氣喘吁吁地進了門,他正想和龍相打個招呼,然而話未出口,他先聽到了對方的慘叫聲。慌忙彎腰把紙口袋放在地上,他覓聲跑去一瞧,結果在闢為餐廳的小房間裡找到了龍相——龍相彎著腰,左手攥著右腕子,正在扯著喉嚨一聲接一聲地哀號。露生扯過他的右手一瞧,就見他那右手掌通紅,掌心已經鼓起了成片的水泡。回頭再一看放在地上的開水壺,露生立刻什麼都明白了。真不能讓這小子吃飽飯,真不能讓他有力氣,有了力氣他就亂跑,他摸開水壺!
“傻子!”露生忍不住急了眼,“你到底是瘋了還是傻了?分不清冷熱了?疼都不知道了?”
龍相依然弓著腰,疼得渾身哆嗦,口中含糊地哭叫了一聲,“丫丫……”
露生一手攥著他的手腕,一手卻是搡了他一把,“你還叫她幹什麼?她不管你了,她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