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目光像極了當晚我們被“捉姦”時晃入的手電光。我根本無處可逃。孟浩翔在一旁例行公事地問,一遍又一遍。我只是機械地回答,略去阿崇販毒和小松手下的事情。孟浩翔追問不停,不留我思考的餘地,要審我四年黑幫經歷的架勢。我艱難地兜著圈子,卻在劉靜怡的注視下無可遁形。
當初入隊時承諾以後要做特警,為什麼劉靜怡最終成了普通刑警。是受那次的連累嗎?我無從知曉。這樣的場合,縱使憋了太多年的疑惑和思念,根本無法開口。
劉靜怡,你也曾如我一般飽受思念之苦,為對方的前程擔憂不已嗎?
可我分明感受到她的失望,或許還夾著幾分鄙夷。我說過要為國效力,我們一起站在國旗前發過誓的。可是最後,我像老鼠一樣灰溜溜地逃走,竟然跌進下水溝裡,經營著被人不齒的勾當,以求生存。
還有更多。殺人放火。如何還能辨出曾經的我?捉不住線索,但稍有閱歷的警察都可以看得出來吧,我的罪,根本有一百次生也不夠坐牢。說到底,我只是一個逃兵,一個不入流的混混。
在梁婆街第一次砍人,心臟跳得快要炸裂。我抱著染血的刀抖得站不住,傻愣著,噁心卻吐不出,悲哀卻流不下淚。看著自己染著鮮血的手,好像看到了魔鬼的鋼叉。我的靈魂從那一日起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當我親眼所見自己朝著深淵邁步,卻沒有任何阻攔的能力。路是早已選定的,路是我自己選的。
那時候幻想著,劉靜怡也許在前線英勇剿敵。竟然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她是兵,我是賊,水火不容。
孟浩翔問得太細,劉靜怡的目光又實在太過晃眼。我陳述著,最終莫名地陷入昏厥。
我知道,陷入的是大片大片漫過胸口的回憶。
劉靜怡說,“樂樂,我們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開了。”我點頭又搖頭,復又滿面淚痕地點頭。我覺得對不起她。我清楚明白自己的人生是什麼個樣子,沒有人對我有期望,我的存在即是可有可無,循著某種既定軌道。可是她不一樣,是一家人的希望。
可笑的,就算我費盡心機入伍,不惜一切代價逃離,最終又回到這個城市。
而今天再看到她,她在正統的道路上,過著她父母期許的生活。甚至孟浩翔跟她很般配——他們的手機上拴著同款式的飾物。
劉靜怡說,“樂樂,你怎麼總不會照顧自己呢?沒有我你可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這麼多年我竟然這樣摸爬滾打地活過來。像幽靈,攀爬在黑暗邊際,為了活命無惡不作。我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不曾有機會拯救我於水火。
如果當初沒有那般熾烈。再熬半年我們就該退伍。分配到不同的崗位,習慣於各自的生活,彼此遺忘。就不必迷失在記憶深處,迷失在年輕的夢裡,痛苦到不能自拔。
離開軍營前見她最後一眼。我在一眾曾經戰友混雜著鄙夷的目光中收拾著寒磣的行李。
穿過操場時感受到了她的注目。那裡面感情太過複雜,思念,擔憂,似乎還夾雜著一份埋怨。我的自作主張根本沒有機會也絕無可能與她商量。僅僅是遙遙相望,她不能我也不敢靠近,或者根本是我匆匆逃離。那段距離就變成了回憶裡夢境裡虛幻裡現實裡最終的距離。
事情壓了下來。後來才知道劉靜怡當晚承認與我是自由相戀。我不知道對於她來說那需要怎樣的勇氣,尤其是她的家人就在幾百米外的招待所。聽到她的抉擇,這麼多年來第一個願意與我一起承擔的人,欣慰或者是歉疚,我本該痛哭流涕。然而,我安靜地像一塊石頭。因為耗盡了熱情。我以為那是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天,那是我有生以來最不得以最艱難的決定。
我只能漠然接受只有我一個人的命運,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