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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對民族無意識暗區的探視,他發現,社會完善的可能性是與人性的狀況密切聯絡在一起的,而人性的遷移比江山的改變要艱難得多。儘管如此,他還是不願因此收回自己的情懷,放棄那個紅色少年的夢想和承諾。

不勝重負的心靈總要找到解脫和超越,韓少功一次次把眼睛交給天空、流星和黑夜的暗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蒼老的聲音在召喚他的名字。他開始讀莊子的書,老子的書,陶淵明的書,佛陀的書。這些直指人心又交還天地的智慧,牽引著他走向人性更為深沉的內裡,並一次次曝光顯影,使他得以層層看破。在他的心智中,相對主義的東西越來越多,絕對主義的東西越來越少;否定的東西越來越多,肯定的東西越來越少。在懷疑和否定中,他無窮地後退直到後腳踩空。

對佛的興趣是由一個朱姓鄰居引入的。這個貧困潦倒的老知青在做完一天的苦活後,就在昏昏燈影下研讀佛經並且寫詩。這時,他那有點錢的哥哥就在賭博和玩女人。據韓少功回憶,這個固執不容說服的人詩寫得非常棒,感覺和意象尤為奇鮮突兀,但極少發表,似乎就發表過一首。後來,可能由於對自己要求太苛刻,把自己的心思逼入了死衚衕,反而就難產,寫不出來了,而且把自己折磨得相當苦楚。但是,謝謝他的介紹和真誠的交流,韓少功由此走入一個更為深廣通邃的思維空間,獲得審度自我和人生的新視野。

和同時代的許多青年人一樣,韓少功對於自己民族的文化家底原來沒有多少了解,而且在沒有基本瞭解的情況下,他們就早早開始了對古典文化的批判,把它視為封建文化的糟粕加以唾棄,現在終於有機會來給自己補課,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靜靜地翻閱用繁體字豎排版影印的舊書。其中有馬鳴的《大乘起信論》,記錄禪宗六祖惠能行跡言論的《六祖壇經》,和《大珠彗海禪師語錄》等。《大乘起信論》中的“一心二門”的思想,《六祖壇經》中關於禪定和“無住生心”的闡釋,《大珠彗海禪師語錄》中關於儒道佛三教異同的開示,都讓他心生歡喜,頓然開朗。他認為,在世界上的諸多宗教中,佛教的哲學含量是最高的。他尤其推崇禪宗經典《六祖壇經》的清通和睿智。

那段日子,他曾經出入過一些叢林廟宇,與對宗教感興趣的朋友和出家人有過切磋交流,在得到薰陶的同時也發現了許多存在的弊端。在絕賢棄智、返璞歸真、還本溯源、###見性、崇無守弱、四大皆空的精神意境中,不僅顯揚了深邃光明的智慧、浩瀚無礙的胸懷和慈悲純潔的品性,還不自覺地收容了許多人性的卑賤猥瑣,如軟弱無倚,屈辱於黑暗勢力,自私獨善,逃脫責無旁貸的社會責任義務,缺乏正面面對人生苦難的勇氣,等等。這些同樣令他感到驚奇。“我到過一些寺院,見過一些和尚和居士,我發現某些教徒大慈大悲的精神面具後面,常常不自覺地洩露出一些黑暗:貪財嗜利,趨炎附勢,沽名釣譽……也許像很多從事政治的人並不是愛好政治,很多從事文學的人並不是愛好文學,很多從事宗教的人也不是愛好宗教。”(《看透與寬容》,見《性而上的迷失》,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作為一個站在地面的人本主義者,韓少功是從世間法的角度來看待佛教的,他坦率地表示:“我不喜歡那些壓迫生命慾望的苛刻教規,那些鸚鵡學舌人云亦云的繁瑣教條,不喜歡那些關於天國和來世的廉價許諾,不喜歡那些僅僅是為了得到上天報償這種可憐的私慾而盡力‘做’出來的種種偽善。”相比之下,他更願意親近具有中國味道和現世色彩的禪宗。因為,“作為一種知識觀和人生觀,它包含著東方民族智慧和人格的豐富遺存,至今使我們驚羨”。在韓少功看來,“真正的宗教只是一種精神和心智,一種透明,一種韻律,一種公因數,它的任何外化和物化,它對任何教派的附著,都只能使它被侵蝕被異變。於是我不願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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