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掌櫃一走,金寶有些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見汪孚林起身去整理行李包袱,他趕緊起身說:“爹,我來吧。”
汪孚林頭也不回地說:“你只管好你自己那雙腳,然後早點睡。”
金寶登時一個激靈,想起自己從劉三那聽到的話,有心想要說出來,可話到嘴邊,他又咬了咬嘴唇,最終低聲說道:“那我去找康大叔討點酒來上藥。”
汪孚林不疑有他,嗯了一聲,只聽到門口傳來咿呀一聲,顯見是小傢伙出門去了。這時候,他才從包袱中拿出了舅舅吳天保此前得信後跑一趟城裡,辦下來的戶籍文書,以及族長汪道涵出具的族譜副本。將兩樣最重要的東西貼身放好,他拿出那本《論語集註》,若有所思地又開始翻閱了起來。
對於全無從前那些人情世故記憶的他來說,這日記是維繫他和從前那個汪孚林之間唯一的媒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次看到程公子那一段的時候,兩扇大門又咿呀一響,他以為是金寶回來了,當即頭也不抬地說:“敷了藥就早點睡,今天你走了一天的山路。”
然而,他卻沒有聽到任何回答,反而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身側站定,繼而輕笑道:“雙木好定力,眼看泰山崩於前,卻還挑燈夜讀《論語集註》,真是有古之大將之風啊!”
汪孚林立刻抬頭,見來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頭戴馬尾羅巾,身穿陽明衣,下著雲履,眉目含情,嘴角含笑,瀟灑溫文,乍一看去,誰不道是風流俊俏好少年?可對於這樣莫名闖進來,又一口叫出自己小名的傢伙,汪孚林卻只覺得頭痛萬分,因為他完全不認識人!
轉瞬之間,門外便又閃出了一個人,衝著裡頭規規矩矩地垂手行禮,繼而低聲說道:“少爺,咱們是偷溜出來的,你可快些兒,否則讓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我自然理會得!墨香,你給我好好守著,千萬別讓無聊人攪擾!”
聽到這句話中那熟悉的墨香兩個字,汪孚林只覺頭皮發麻。敢情這少年便是那傳說中的程公子!他還打算過了明天那一關,就去找疑似有龍陽之好的這廝割袍斷義的,怎麼人今天晚上竟然不請自來了?難道某人不知道那流言已經殃及己身,這時候正確的做法不應該是明哲保身嗎?
“幸好此間掌櫃知道我和雙木相交莫逆,你一來就到我家捎了信,而我家就在這黃家塢,否則我也沒這麼快趕過來。”
燈臺上火苗竄動,程公子沒發現汪孚林那猶如見鬼似的臉色,竟是反客為主自行坐了下來,又啪的一聲開啟了手中摺扇,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我縣試、府試、道試,全都是一同上榜,名次緊鄰,那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傢伙,竟敢擅自毀謗咱們的友情,詆譭你的名聲,是可忍孰不可忍!賢弟,愚兄決定和你同進退!”
我沒說需要隊友啊,你不要這麼自說自話好不好?
汪孚林簡直是目瞪口呆了!他很希望這會兒能有個人過來攪和一下,能夠讓他打發掉這位自以為“義薄雲天”的程公子,可別說金寶不知道跑哪去了,那些個轎伕以及鄉親也全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一路上走得實在太累,還是因為程公子現身之前已經去打過招呼,以至於這會兒外頭靜悄悄一片,半點鬼聲音都沒有!不得已,他只能強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程……兄。”他從牙縫裡勉強迸出這兩個字,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一些,“程兄出身富貴,前程遠大,還是不要和我這待罪之人卷在一起的好!”
“你我行得正,坐得直,不過是坦蕩蕩的君子之交,就是上堂見了大宗師,我也敢這麼說!如果你是待罪之人,愚兄也同樣是待罪之人!要不是愚兄眼瞎認錯了人,將那好端端的美事託付給那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