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汪孚林和程乃軒兩人真的在這送行之時奉上豐厚的程儀,呂調陽肯定要翻臉,此時聽汪孚林如此自嘲,他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儘管汪孚林去年彈劾自己的那一次,從座師的角度乍一看,確實是門生的大逆不道之舉,但他卻很清楚,那和劉臺彈劾張居正不可同日而語。汪孚林看似把已經水深火熱的他往深淵裡推了一把,實則針對的是王崇古和張四維,而且用這攪渾水的方式,把他從原本眾矢之的那境地拖了出來。
“你們有心了。”
呂調陽微微一笑,雲淡風輕:“萬曆二年不選庶吉士,除了一甲三人在翰林院,你們一為掌道,一為給事中,也算是當時那一批新進士中的佼佼者了。日後在朝中,記得謹言慎行,我這個座師日後不過一介鄉野閒人,也就不用你們惦記了。”
“老師在朝,我們自然不敢違了您心意上門,逢年過節也什麼都不敢送,但老師今後在野,要是我們不聞不問,那就太過意不去了。”程乃軒嬉皮笑臉地說了一句,隨即不等呂調陽拒絕,他就上前兩步到了車窗前,壓低了聲音說,“老師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內閣閣老一旦賦閒鄉居,在父母官面前不過一介平民,碰上有些不知高低的官員,甚至還要在您面前拿架子。咱們也不敢做別的,可逢年過節送點小禮,也是給您撐腰不是?”
汪孚林見呂調陽聞言眉頭緊皺,他也不禁為之氣結,一把將越說越不像話的程乃軒給拉到了身後,這才說道:“老師不用聽錦華胡說八道,您有吩咐,咱們自當遵從。呂師兄繼承老師衣缽,今後一定會仕途平順。此行廣西山高路遠,還請老師珍重,我們就此拜別。”
呂調陽見兩人一個嬉笑,一個正經,卻都聽得出話語中的好意,他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隨即才說道:“好好做官,好好做人,回去吧!”
眼看呂家車隊漸次起行,除卻呂調陽那輛馬車之外,卻不過七八個家丁隨從,一輛裝箱籠的騾車,汪孚林暗想呂調陽確實深諳低調之道。而程乃軒卻還惦記著剛剛呂安臨走時狠狠瞪來的一眼,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說:“那家丁把你當仇人也就算了,瞪我幹嘛?老師也太清高了,誰不知道這年頭的地方官賢與不肖都有,那些還有起復可能的官員,他們興許還會敬著點,可老師這年紀擺在那,又是告病致仕,天知道會不會有人自作聰明揣摩上意難為他?”
知道程乃軒是有意耍寶,汪孚林懶得搭理這小子,伸了個懶腰後就上了馬背,撥轉馬頭徑直回城。程乃軒只得趕緊策馬追了上去,等到和幾個隨從會合之後,他便說起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最近在六科廊看誰都不順眼,沒事找茬,可卻把他彷彿當成空氣。
“事有反常即為妖,他明明恨得你要死,知道我們關係不錯,卻還這般光景,實在不正常,肯定在那滿肚子壞水地算計什麼!”
“要說也是我先朝他開炮的,他心懷痛恨也很正常。如若他能和張四維沆瀣一氣,那就更好了。”汪孚林見程乃軒聽了這話瞠目結舌,他就故意說道,“這道理你仔細想想,就應該能想通。”
和別無牽掛的他不一樣,張四維如今是多做多錯,少做也錯,不做更錯!張四維沒了王崇古,如今地位又岌岌可危,要麼就拉攏如陳三謨這樣的張黨中堅,要麼就得在門生中尋找可用之人。和他當初可以選擇放為外官卻不得不紮在京師,是怕張四維得勢之後針對自己這理由一樣,張四維也因為害怕他捅刀子,沒辦法像呂調陽這樣放棄閣老的高位回鄉安居。
而他在張居正歸來之前,卻是可以安閒一陣子。
當快馬揚鞭的汪孚林一行人遠遠看到外城右安門時,卻和一駕馬車擦身而過。
馬車之中,面容憔悴的張三娘撩開窗簾看著豔陽高照的天空,只覺得心情激盪。她是懷著必死的決心去向張宏出首的,本以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