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胡家的王汝正,就是此人把那時候的胡家抄檢了一個底朝天,找到了那份父親胡宗憲所謂自擬的聖旨,以及和嚴世藩羅龍文來往的眾多信函,將他那位父親直接逼到了一條死路上。此時此刻,他幾乎把牙齒咬出了血來。如果可以,他只希望振臂一呼,讓身後那些前來祭拜父親的親朋好友將這傢伙撕得粉碎!
然而,他卻悲哀地發現,無論是許老太爺,還是那位黃家塢的程公子,又或者是西溪南南溪南的兩位吳老員外,以及徽州一府六縣其他不少風雲人物,每一個人彷彿都因為王汝正對他的痛斥而產生了隔閡,每一個人都用疑慮甚至惱怒的目光瞪著他,彷彿責備他在父親忌日這一天鬧出這種事情來。看著情形,沒有人願意出面為他做主,更沒有人願意對上主理徽寧池太道的王汝正王觀察!
那種起頭在祖塋吹風受凍卻依舊充斥全身的慷慨激昂,這會兒完全被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取代。胡松奇東張西望,期冀能夠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可結果卻是徒勞。在這種要命關頭,他陡然之間想起當初在許家時,汪孚林來自己談過夏稅秋糧,在他反反覆覆兜圈子,就是不肯補齊那筆夏稅秋糧之後,提出的某個解決方案。他猶如開玩笑似的當場簽了一份契書出去,本來以為不過是廢紙一張。可這種時候,這種幾乎就要窒息淹沒的時候,他再也顧不上了。
“王觀察,胡家蒙你之賜,幾乎遭受沒頂之災,直到今日,你還要如此欺我辱我?之前那八百餘畝地,本是先父賞給一個出籍老管家的,當時眼看先父不幸自盡,我胡家被抄,生活無著,這位老管家竟是慨然將這八百餘畝地全數歸還。之前家中經營不善,這些地一時沒有佃出去,我是曾經對前兩任縣尊百般懇求,這才允許拖欠,難不成這績溪就我胡家一戶拖欠不成?此次正值家父五週年忌日前夕,我痛下決心清舊賬,已經以一千五百兩的價格。將胡家所有的西園和綠野園賣給歙縣義店抵債。辦完這次正祭之後。義店就會去績溪縣衙那邊清償舊賬!”
此話一出,四周圍頓時一片大譁。儘管當初說是籍沒胡宗憲家產,但在很多人的活動下,這一條最終執行得並不嚴格,何東序去發賣西園和綠野園時,更是遭到了集體抵制。最後,這兩個園子就不了了之,契書在哪誰都說不清。原則上要說還是胡家的也沒問題,可胡家那時候已經無力經營這兩個偌大的園林,反而是歙縣很多熱心人經常跑去祭拜,甚至於修繕房子,打掃養護。如今,胡松奇竟然說把這兩處地方全都賣給了義店,這簡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荒謬,這是當初籍沒在冊的產業,誰許你賣的!”
王汝正今次特地從太平府的蕪湖趕過來,便是因為胡家的事情心懷恐慌。得到訊息之後便決定親自過來,奮力一搏。如果胡宗憲真的平反。他這個當初帶頭抄家的,豈不是要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一輩子?原以為胡松奇已經啞口無言,其他縉紳也顯然會明哲保身,誰想到胡松奇竟是突然來這一招!而當他咆哮出聲之後,就只聽身後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
“胡公下獄的時候,是曾經籍沒家產,然則胡公自盡於天牢之後,世廟爺爺網開一面,最終免勘不問。王觀察身為當初主持抄檢籍沒的人,難不成時隔多年,還要再回來盤點胡家的產業?”
王汝正沒想到有人竟敢如此諷刺自己,登時為之大怒,然而,當他扭頭朝聲音來處望去,想要找尋那個傢伙的時候,卻發現面對的是一張張憤怒的臉。大多數年紀大點的縉紳士人當然不會忘記昔年舊事,但年輕一輩的未必知道,可現如今人人知道今天跑來發難的他,徽寧池太道王觀察,竟然是當初抄胡家的人,那種鄙薄和輕蔑幾乎有如實質。若不是他很清楚自己早已明升暗降,沒多少實權,立馬就要炸了。
至於剛剛那個開口說話的傢伙,他已經顧不得去找了。他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