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務事就是如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拿徐循今次的得失來說吧,國朝規矩,宮裡妃嬪,要是沒有特別的功績的話,一般來說都是默默無聞了此一生,別說實錄了,就是各種典籍裡也很可能連這個人的存在都不會體現,徐循現在是皇次子養母,將來應該是必定能留下自己的腳印的,而人死為大,能有三分功勞,都可以吹成十分,今次的事,如無意外,將來必定是會被吹得天花亂墜,給她留下賢德美名。雖說節省下來的錢財,對內廷的龐大花銷只是九牛一毛,但架不住這精神是政治正確,又有太后給抬轎子啊——能夠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美名,若換了個人,還不知要多感謝太后呢,至於皇后,本來就不交好,壓住她又算什麼?
偏徐循就覺得委屈,而且她還委屈得特別有說服力,連皇帝都能為她感同身受:以徐循的性子,她必定是會覺得委屈的。
雖說和他也沒太大關係,但寵妃委屈了,皇帝不期然就想補償補償她,他捏了捏徐循的肩膀,以帝皇之尊給她按摩了幾下,又沉思道,“糟,不能去西苑,還真不知該怎麼哄你好。”
金銀珠寶,徐循夠多的了,她原本也還喜歡這些打扮物事,自從去過一次南內後,審美上反而返璞歸真,以自然真趣為主,那些奇珍異寶就是得了,戴兩次也都束之高閣,卻很難像從前那樣,簡簡單單地用點財寶,就買來她開心的笑靨。
至於功名利祿等,徐循都並不在乎,這種人因為情操有點小高尚,所以是最難討好的,皇帝想想她一旦不能去西苑,彷彿生活中都沒什麼樂趣可言了,便有點心疼,也有點頭疼,“該賞你什麼好呢?”
多年相伴,徐循對他的動機也是瞭如指掌,她心底湧起了一陣複雜的情緒——要說不暖,那是騙人的,皇帝對她的好,她如何能感受不到?
可每當要沉浸進這暖融之中的時候,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又是歷歷在目,徐循甚至無法說服自己不要去理……好,別人的事她可以不管,可以不在乎,可她自己呢?皇帝明知道她是如此反對殉葬,可卻從來也沒有哪怕是暗示過一句,告訴她以後她可以免除這樣的命運。
但他對她的好卻又是真真切切,好到無法回應這樣的表示,甚至令她感到了十分的內疚,畢竟在這種時候,過去的表現還很遙遠,而皇帝的好,卻又正在眼前。
“我這真是什麼都不缺了。”她挑選了一個最標準的答案,“你有空能多來坐坐,看看壯兒、點點——”
見皇帝眉頭微揚,似乎意有不足,她便忙加了一個人,“還有我,我也就是心滿意足啦。”
“你這意思,我也就能做到這個了?”皇帝分明有點高興,卻還要抑制著自己的喜悅,強作出略有不滿的樣子,“還是說,連這最簡單的事,我都還做得不夠好?”
徐循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剛入宮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會因為皇帝故意板起的一張臉而嚇得手足無措,但現在,她已經可以很嫻熟地解讀出他的表情後頭代表的情緒了。
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柔情,一下就佔據了主導,她也故意板起臉來嘖了一聲,卻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望著皇帝的眼神,自然而然,柔情流露,“怎麼會這樣想?正是因為你平時對我太好了,才竟想不出缺了什麼啊。”
“那又說缺我陪你?”皇帝還在引導她說出那句很昭然若揭的情話。
徐循忍不住笑了一會,才迎著他的眼神,屏著笑意,半真半假地道,“就是因為你的陪伴,是給了多少都不足夠的,所以才能想到向你祈求這個呀。”
才說完,她就禁不住笑場了,皇帝也跟著一起笑,他先笑徐循,“朕要問你三句話,才能引出這一句來,你也太笨了。”
後又自嘲,“連問三句,就為了得你這一句,我也真夠執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