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貞丸”號,一會兒,汽笛長嘯,輪船鼓起層層疊疊的江浪,開始它東去的航程。
遠行的魯迅,心情是很興奮的。他和幾位同學,能夠以“南洋礦路學堂畢業生奏獎五品頂戴”的身份,被兩江總督劉坤一派往日本留學,機會實在難得。擺在他面前的是另一種陌生的路,另一個未知的、神秘的大千世界,他將在那裡展開新的追求,撰寫生活史上新的一頁。此時許多朦朧的憧憬,像藍色的海波,像白色的浪花,在他心中跳躍……
江風輕拂,“大貞丸”沿著浩蕩的長江徐徐行進,魯迅和同學們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江兩岸秀麗的山巒,初春的綠樹,心中充滿著依依的情意。然而當他們看到在蔥翠的樹叢裡,卻是農舍殘破的鄉村,又產生了一種悲涼之感。輪船到了揚子江口,魯迅又深情地眺望煙霧籠罩著的上海,帶著一種對故土的戀情,告別了貧窮而充滿著期待的祖國,便迎著千里波濤,直奔大海的彼岸。
魯迅剛剛踏上大海彼岸的國土時,心情仍然是很不平靜的。一個月之後,他給家裡寄了三張照片,並在一張照片背後題了情感躍動的、帶有一點學生腔的句子:會稽山下之平民,日出國中之遊子,弘文學院之制服,鈴木真一之攝影,二十餘齡之青年,四月中旬之吉日,走五千餘里之郵筒,達星杓仲弟之英盼。兄樹人頓首。 魯迅帶著興奮與希望,開始了他的異國學校生活。
此時的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國留學生之鄉。1894年,這個本來在大清皇室的眼裡不過是小小的“彈丸之國”,竟打敗了他們經營多年的北洋艦隊。失敗,讓他們感到恥辱,而恥辱又帶給他們某種清醒。於是,在1895年日清戰爭議和條約簽訂之後,清朝統治者為了拯救風雨飄搖的政權,便派遣大批青年和官僚來到這個用軍艦證明了自己是先進之邦的國家。
潮水似地湧進日本的留學生,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像魯迅這種從西式學堂裡出身的還是少數,多數的留學生是從舊式學塾、書院出來的,他們有的是童生、秀才;有的還是拔貢、舉人,甚至是進士;其中不少是作八股文、試帖詩的好手。如今,他們拖著長長的辮子來到被大海包圍的國家,也懷抱著各種各樣的志願。有的是在改革的風潮中來趕時髦,說不上什麼抱負;有的確實是想學點新的本領,好回去挽救垂危的王朝;也有的甚至是藉此來玩一玩,鍍鍍金,觀賞觀賞島嶼之國的風光。這些留學生們生活得很愜意,在上野櫻花爛熳的時節,他們時常成群結隊在那裡悠閒地賞玩。他們本來拖著長辮子,現在因為留學生須戴制帽,便把大辮子盤在頭上,直頂得帽子高高聳起。也有散開辮子,盤得平平的,摘下帽子來,油光可鑑,宛如小姑娘的髮髻一樣。魯迅看到這種模樣,從心裡感到一種莫名的反感。
但同時,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和其他的中國人中,卻又集中了一批民族的精華。那時從事反清運動的革命者,大多數亡命在日本,孫中山、章太炎、鄒容、梁啟超等反清運動領導人,都在日本傳播他們的思想,組織他們的抗爭力量。此時,革命派與改良派還沒有分裂。魯迅到日本的這年二月,梁啟超創辦了《新民叢報》,他的改良主張透過自己新穎而帶有情感的文字,正震動著年輕的留學生們的心靈。而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也在聚集力量,擴大自己的陣地。在異國較為自由的空氣中,又有亡命日本的革命家們的思想感染,許多留學生的心靈也很快甦醒,他們追隨這些資產階級革命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