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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掛在半截牛角上。牛擺了一下頭,紙花

被甩落在地。合作誇張地尖叫一聲:“牛要抵人啦!”

她轉身就跑,撲進我哥的懷裡。我哥冷著臉將她推開,徑直走到牛前,拍拍

它的腦門,摸摸那根完好的角,又摸摸那根半截的角。

“牛啊,你走上光明大道了,”我哥說,“歡迎你!”

我看到牛眼裡光芒一閃,似乎是火焰,但其實是淚花。我爹的牛,猶如被拔

光了鬍鬚的老虎,威風盡失,溫順如貓了。

我如願以償地加入了我哥的紅衛兵組織,並在《紅燈記》中扮演了王連舉。

每當李玉和義正詞嚴地斥責我“你這個叛徒”時,我馬上就會聯想到爹對我的斥

責。我越來越感到,我的入社,是對爹的背叛。我非常擔心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

見,但爹沒有懸樑也沒有跳河,他從那間屋子裡搬出,睡在了牛棚裡。他在牛棚

的角落裡壘了一個土灶,用一個鋼盔權充鐵鍋。在後來的漫長歲月裡,沒有牛拉

犁耕田,他就用钁頭刨地。一個人無法使用那輛獨輪車往地裡運糞,他就用扁擔

籮筐搬運。沒有耬播種,他就用小钁刨出溝,用葫蘆頭做成播種器點播。從1967

年至1981年,我爹那一畝六分地,像一枚眼中釘,如一根肉中刺,插在人民公社

廣闊的土地中央。我爹的存在,既荒誕,又莊嚴;既令人可憐,又讓人尊重。在

七十年代的一段時間裡,重新當了支部書記的洪泰嶽還動過幾次消滅最後一個單

幹戶的念頭,但每次都被我爹頂回來。我爹每次都把那根繩子扔到他的面前,說

:“把我吊到大杏樹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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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龍原以為依靠著我的人社和成功地排演了一臺革命樣板戲,就可以使西門

屯成為全縣的典型,而一旦西門屯成了全縣的典型,他這個帶頭人就可以飛黃騰

達。但事情並沒有像他設想的那樣發展。先是他與我姐日夜企盼著的小常並沒有

乘坐著拖拉機前來指導排戲,不久後又傳來小常因為亂搞男女關係被撤職的訊息。

小常一倒,我哥的靠山就倒了。

清明過後,東風漸起,陽光和暖,陽氣上升,向陽處的積雪融化殆盡,道路

翻漿,遍地泥濘。河邊的柳樹開始泛綠,院子裡那棵大杏樹上,也顯出了花的微

弱資訊。在這些日子裡,我哥焦躁不安,如同一隻關進籠中的豹子,在院子裡上

躥下跳。杏樹上那個木板高臺,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他站在那上邊,依靠著黑

色的樹杈,一支接一支地吸菸。因為過量吸菸得了喉炎,便不停地咳嗽,清理喉

嚨,並毫無教養地往樹下吐痰,猶如一攤攤鳥屎從天而降。我哥的目光,迷茫而

空洞;我哥的神情,寂寞而惆悵;我哥的處境,孤獨而可憐。

隨著天氣的逐漸轉暖,我哥的處境愈加艱難,他還想繼續排演他的革命大戲,

但群眾已經不聽指揮。幾個出身赤貧的老農,對著呆在杏樹上抽菸的我哥說:

“金龍司令,您是不是該安排一下農活了?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工人鬧革

命,國家發工資;農民要活命,只能靠種地啊!”

說話間,就見我爹挑著兩籮筐牛糞,從大門口走出去。新鮮的糞味兒,在初

春的天氣裡讓農民們精神振奮。

“種地也要種革命的地,不能只顧埋頭生產、不看革命路線!”我哥將嘴角

的菸頭吐掉,從杏樹上一躍而下,落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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