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一身隆重的衣裙,素色暗紋的家常襦裙才剛上身,髮髻上的釵環金梳尚未及取下,杜齊便來回話。不外乎是某公添丁開筵待客,某侍郎的夫人操辦賞花宴,請她去觀花品茶,再不就是某位長公主得了好字畫,聽聞她擅長此道,邀她去賞看。
穆清手肘支在妝臺上,兩手扶額,任由阿柳將她頭上的頭面一一摘下,只剩那支寶相花墜金珠子的金釵在髮髻間。今時今日,憑藉了杜如晦在李世民跟前的份量,與她自身同長孫皇后那貌合神離,糾纏不清的干係,使得她儼然成了長安城官眷貴婦中最是炙手可熱的人物,這些帖子她打從心底裡厭煩,其中某些又是不好推卻的。
杜齊將帖子疊得齊齊整整布在她面前的案上,穆清挑著翻看了一番,不耐煩地將這些帖子盡數推還給了杜齊,“替我都推了罷,去好好地寫了回帖,只說我因失了家妹,一時經受不住,臥病難起。”
杜齊抱著一沓拜帖,躬身離開。穆清揮退了正房內所有的僕婦婢子,獨自趴伏在案邊怔怔出了一會子神,多年前曾萌生的退意,此時又一點點地漫上心頭。今日情形卻與那時大不相同,彼時杜如晦並無官爵在身,禁苑內亦無她懸心牽念的鳳翎,更無平白添出的那兩名子嗣。進退都只在她與杜如晦二人的一念之間,哪有這許多的羈絆。
“你姨母正歇著,你莫去吵擾了她。”屋外陡然響起阿柳的聲音,接著響起的便是成長中的兒郎特異的嗓音,約莫是應答了句甚麼。
穆清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可是阿延在外頭?我不曾歇覺,不打緊,進來說話罷。”
隔了一兩息功夫,正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身姿漸成的拂耽延邁進門來,衝著她躬身一揖。穆清向阿柳微微笑了笑,“這孩子的禮數倒是一貫周全。只是話少了些。年紀不大,端的嚴謹,瞧著老成。”
阿柳跟著抿唇一笑。自離了正房去做旁的事。
拂耽延在穆清跟前坐定,從懷中取出一冊書來,端端正正地擺放到案上,“這冊《尉繚子》我已抄謄了下來。特來歸還原冊,另想再向姨母借一兩冊來閱看抄謄。”
穆清取過案上的《尉繚子》。撫了幾下,心中快慰,阿爹留予她的這些兵書,不料拂耽延倒是愛極。“《尉繚子》系戰國遺書。排兵佈陣開蒙之書,確該細緻研讀上數遍。”忽然她沒頭沒腦地轉過一句,“阿延轉過年也該有一十三了罷?”
拂耽延疑惑地怔了怔。也不多話,只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當年初見聖人。也是這個年紀……”穆清淡淡喟嘆一聲,轉而又仿若不曾說過這話似的,若無其事地將書冊放回到拂耽延面前,“這是東漢孤本,好生收著罷,不必還我,值得終身細品精學。”
拂耽延大驚失措,抬起眼,一雙淺褐色的目珠直直地看向穆清。半晌方反應過來,搖了幾下頭,“太貴重,阿延受不起。”
穆清呵呵笑出聲來,“痴兒,這書在我這兒擺著不過就是一冊藏書罷了,可若在你那兒,它可造就保家護國馳騁疆場的好郎將,你卻說說,哪一個更值?”
拂耽延低頭一沉吟,不再推辭,俯身向她一拜,利落地收了書冊,告辭出門。
送走拂耽延,穆清坐在原處托腮發了一陣呆,秋風卷著幾片金黃色的扇形銀杏葉飄進屋內,她回過神來,起身剛要去闔上屋門,卻見一道絳紫色的身影踏著滿地紅黃的枯葉大踏步地朝正房走來。
穆清停下闔門的手,斜倚在門邊,不覺痴望了兩眼。這年過不惑的身姿挺拔依舊,因那一身的絳紫官袍,神彩更勝以往,腰上束了一封青白玉鑲嵌的躞蹀帶,一枚金線描繡的魚袋在腰間隨著他的走動微晃,昭示著他是朝中頭等重臣的身份。僅是囫圇一眼,也能瞧出他正是意氣分發時。
杜如晦幾步跨上正房前的石階時,穆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