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正,衣服的穿法也非常刻板,每一顆紐扣都整整齊齊扣好,似乎自己的人生也如同那排紐扣一樣列成一條直挺挺的中軸線,永遠不會出現所謂的“岔路”。男人的神色和雨後灰茫茫的水泥地一樣又冷又硬,已經開始灰白的頭髮即使梳得再鋥亮,也仍舊顯老。
他微微一震,第一眼便立刻猜到這個人是誰。
以前聽過許多次側面描述,腦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而那些輪廓線忽然一根根變得明朗,躍出紙面,在眼前立了起來。
他怔怔看向沈雁,而沈雁也怔怔看向那個人,良久未動。
那個人大約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抬起頭輕輕掃了一眼,隨後又緩緩低下眼,盯著前方的墓碑,一言不發,面容冷峻。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沈雁這麼說,手微微在他肩頭一握,然後鬆開手一個人走了過去。
這句話的含義當然沒有字面上那麼簡單,所以他沒有跟上去,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目送沈雁一步一步走到那個男人身邊,像完全沒有看到對方般,神情寡淡地靜靜放下手中的一束白菊花。
放上去的白菊花和墳前已經擺好的那束白菊花幾乎一模一樣。一樣的品種,一樣的修剪,一樣的包裝。
放在一起的時候,才發現它們如此相似的這個事實。
相似得讓人尷尬。
沈雁一句話沒說,也沒問,只是低下頭按照以往掃墓的慣例把墓碑和墓碑周圍的基石一一清理了一遍,彷彿當男人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完全不存在,直到收拾得乾乾淨淨,已經沒有可以打掃的地方了,仍舊沒站起來。
比陌生人更陌生人的氣氛,比較適合在無語中散場,以其中一方的離開畫上句號。
男人默默站了很長時間,皮鞋底下輕輕發出一聲響,有起步的意思,似乎決定成為先離開的一方。
但,卻並非以無語結束。
“我過世之後,你會來掃墓嗎?”
沈雁驀地怔了怔,眉宇下意識輕輕一蹙,緊閉其口。
想不到男人自己點了點頭,似乎早知道對方的想法,語調淡得完全不像在討論自己的後事。
“不用來,”男人從他身側緩緩走過,沒有回頭,“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那時,沈雁忽然開口:“謝謝您的花。”
“爸”這個字叫不出,也不想叫,只是用對待長輩的語氣低低道了一聲謝。聲音有些嘶啞,不過裡面是實心的,並沒有軟弱。
男人的腳步頓了頓,泥塑般站了一會兒,最後再次點點頭,繼續朝大門走去。從後面看不到男人的任何表情——又或者,即使從正面看也不會看到。面無表情地漸行漸遠,從他們的視野中慢慢變成一顆灰點,消失不見。
也許,心裡面的那顆灰點,也終有一天會慢慢遁於無形吧——他這麼想,無聲陪沈雁一直站,站到天晴。
……
第四本日記放進去後,他長達三年的實習期結束了,沈雁也正式本科畢業。
他們都已經到了迄今為止人生的至高點。
不過,前方的路更長,更遠,還有更多的上升空間可以去爭取。
三年來在國家臺慢慢積攢起來的經驗和人脈,給了他一個龜孫子先生攔也攔不住的機會,回到他所熟悉的那個城市,回到他所熟悉的那棟電視臺大樓,完成他一直心心念唸的夙願——第一次,有了自己主持的節目。
節目不長,只有短短三十分鐘,而且每逢二、四、六才有檔期,卻是他最喜歡的新聞剖析。
作為□□,他已經深深知足了。
明天即是他正式錄製第一期節目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正式以“主持人”身份出現在觀眾面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