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理藩院也想插手這件事的,後來被關卓凡踢了出去。因為理藩院主管蒙、藏、回等地事務,如果讓理藩院參合進來,就會給人一個印象:中國將日本視為藩屬。
而關貝勒定的調子非常清晰:日本不是中國的藩屬。在禮儀上。中、日兩國必須“相敵”——就是“相當、相匹”之意。
這種禮儀。不要說本朝所無,明、元、宋、唐、晉、魏、漢、秦,一路上去兩千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啊。
再上去,戰國、春秋,國君之間,“相敵”的倒是不少,可那都是諸侯會盟。公侯伯子的,拿來比擬天子,也不成體統啊。
再上去,三代之事,禮制散佚,渺不可考,似乎也沒有可以參詳的例子。
唯一比較接近的“故事”,是前漢宣帝時,匈奴呼韓邪單于來降。
其時,漢有司鹹曰:“單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
宣帝同意了“以客禮待之”的原則,但指示要提高具體待遇,單于應“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把單于視為“王者所客”,“位在諸侯王上”,就隱然有“相敵”的意思了。而且,見面的時候,宣帝還“詔單于毋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客氣。但呼韓邪單于畢竟還是“稱臣”,所以,這個“故事”,依然不好用。
幾千年來,中國的對外交流,一直不存在現代意義的外交。畿服、冊封、羈縻、朝貢,不論叫什麼名字,中國人眼中的世界,本質上都是一張以中國為中心的散射狀大網。在這張大網中,中國居天下之中,高高在上,王八之氣四射;別的國家,只有誠心向化、納頭便拜的義務。
在中國的青年時期,國人的心態還是比較健康的,承認在這張大網之外,另有天地,和中國的關係,是彼此獨立的。比如漢朝之於安息——帕提亞、大秦——羅馬。這是對自己勢力不能遠及其地的務實態度。
中國年紀愈大,國人的心態便愈加扭曲。到了清朝中後期,乾脆就不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有“漏網之魚”。不論哪個國家,不論距中國有多遠,不論以前有沒有聽說過,凡派了使者到中國來的,都叫“朝貢”。
既然都是來“朝貢”的,自然就都是臣下。天無二日,中國的禮儀制度中,根本沒有給一個外國國家元首留下同中國皇帝平起平坐的空間。
這套嗑,從道光朝庚子年英人炮擊虎門大角炮臺始,便註定嘮不下去了。
這套東西不改,中國就無法正常對外交往,中國就不能真正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近現代化就無從談起。
改,就從接見和櫻天皇改起吧。
從這兒下手,保守派也相對容易接受。日本的政治、經濟,已被中國事實上控制,中國皇帝以平禮接見和櫻天皇,在朝廷內部,儘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禮遇”,看做行“羈縻”之事。這樣,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施捨心態,保守派就不會有什麼屈辱感。
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
原時空,坐上“大滿洲帝國皇帝”的位子沒多久,溥儀出訪日本。對這個地道的傀儡,日本皇室和政府卻極盡禮數。
溥儀乘坐的日艦“比睿號”進入橫濱港,數十架飛機空中編隊致禮;天皇二弟秩父宮雍仁親王在碼頭迎候。
到達東京,天皇裕仁親率王公親貴和全體內閣到車站迎接;國宴款待,檢閱軍隊,凡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裕仁和溥儀,必出則同車,入則並行。
更有甚者,天皇的母親貞明皇太后,打破常規,在後宮宴請溥儀;宴後,和溥儀挽手遊覽御苑。呃,您沒有看錯,確實是日本皇太后和“滿洲國皇帝”攜手同遊御苑——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想一想,也是……醉啦。
本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