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將手中那方烏木鎮紙,輕輕拍在案子上。
遲早要把他擠出江蘇去。
李鴻章在跟戈登較勁,駐紮在新陽的戈登,也在跟李鴻章較著勁。
按李鴻章的想法,一支軍隊,畢竟是要打仗的,否則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而且四千人的部隊,每月的軍餉不是一筆小數目,戈登拒絕了自己撥去的餉銀,單靠一時的激憤,又能支撐多久?
他的想法,不能說錯,然而沒有想到的是,戈登有了更激烈的行動。作為常勝軍“會帶”的吳煦,從新陽趕到了蘇州,向李鴻章報告,戈登已經宣佈,常勝軍解散!
看著李鴻章驚愕不已的樣子,吳煦亦是痛心疾首,然而在心裡面,那份快意卻難以言表。
李鴻章和關卓凡,都是謀奪他上海道的人,然而在吳煦的心裡,情形大不相同。關卓凡的手段是和風細雨,李鴻章的手段則狠辣無情,因此相比較起來,自然是把李鴻章恨進了骨子裡去。在這樣一個巡撫手下做事,實在是難以安於其位,所以吳煦早已心灰意懶,漸蒙去意,連那個三品皋司都不想要了。
可是離去之前,居然被他找到了一個機會,小小地報復一下李鴻章。這個機會,就是由蘇州殺降引發的常勝軍之變。
其實李鴻章的判斷本不算錯,對於身在常勝軍的這些外官來說,一是要有仗打,這樣才有存在的價值,二是要有餉發,這樣才可以活得下去。因此如果再僵持一段時間,未必沒有達成妥協的可能。
然而現在多了一個吳煦,就不大一樣了。他本身就能夠說流利的英語,而且在租界跟洋人打交道這麼多年,對於洋人的心理,實在是揣摩得透透,很快就取得了這幫軍官的信任。何況他作為常勝軍的“會帶”,說話本來就具有一定的權威。
吳煦採用的辦法,是明裡勸著他們與李巡撫言歸於好,但說出來的,無一不是在勸他們“認輸服軟”、“榮譽不重要”、“忍一忍算了”、“殺幾個俘虜沒什麼”這樣的話,反而愈發激起了這些人的敵愾之心,表示永遠不肯向李鴻章低頭。等到把這些人逼到退無可退,吳煦又說話了,這一回,不再勸了。
“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總要找一條出路。”吳煦完全是一副替他們打算的口吻,“何不探一探關藩臺的口氣?反正你們原來都是他的老部屬。”
隊裡的西洋軍官們,都覺得這個提議有道理,於是由副統帶馬格尼出面,向左近的崑山縣去聯絡軒軍,結果接待他的,是關卓凡放在這裡的白齊文。
白齊文原來是洋槍二團的團官,跟戈登和馬格尼都是老熟人了,一見之下,分外親熱,答應替他們把這個意思向“關老總”去轉達。
到了第二天,關卓凡的回話傳來了。
“關老總的意思是說,他知道你們英法的軍人,以榮譽為生命。要知道軒軍也是官軍,他問你們重新投入官軍,怕不怕名譽受損,再次受到別人的譏笑?”
同樣是一副替他們打算的口吻,但卻讓戈登和馬格尼這一班人,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總不成說我們不怕名譽受損?心灰意冷之下,戈登向白齊文表示,大家決定辭職,不再替中國政府作戰,但常勝軍這支部隊,希望軒軍能夠接收,讓底層的軍官和士兵能夠有一條出路。
誰知連這個請求,亦得不到許可。
“關老總說,他跟李撫臺都是朝廷的官員,”白齊文攤開雙手,遺憾地說,“沒有經過李撫臺的許可,他不方便接收這支軍隊。”
馬格尼默然無語,他對中國官員彼此之間這種潛在的規則,是能夠了解的。
“不過,關老總正在委託我招募人員,要在崑山重新組建洋槍二團。我想,如果你們的這些軍官和士兵,不再屬於常勝軍,那就沒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