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的流浪漢們,走到哪兒算哪兒。
里昂說:我們剛才爭論的核心,是犧牲。
哇,這麼重大的主題。中午十二點之前喝酒不夠道德,我看十二點之前討論這樣重大的問題,不夠人道。安德烈說著,把一塊雪梨排送進嘴裡:還有二十分才到十二點。安德烈把表向里昂亮了亮。
里昂說:我們剛才不是討論哲學意義或者宗教意義的犧牲。那的確太重大。我們剛才講到男人和女人為情感是否該犧牲,什麼算做犧牲……
什麼算做犧牲?安德烈問里昂。
我說:比如一個男人在他愛的女人懷了孕的時候,毅然放棄了他喜愛的職業,投入到他憎惡的行當裡,因為這行當可以提供他愛的女人所必需的物質需求。再比如這男人不願放棄他喜愛的工作,而去出賣鮮血,甚至一顆腎臟。我想男人和女人在犧牲這個概念上,分歧就很大了。
你是說,出賣腎臟不是犧牲?里昂說。他的手將我的手捏得太緊,切斷了血液迴圈。我的手變得冰冷冰冷。他看著安德烈:你說呢?
我?我想這也是偉大的犧牲。不過有點原始。為愛情獻出一枚腎臟?一個人只有兩個腎,那這犧牲太有限。
換了你,你會為你愛的女人犧牲什麼?
安德烈想了一會兒,說:反正我不會選擇那種野蠻方式的犧牲。
里昂鬆開了我的手,臉上漫過一個不為人察覺的高傲笑容。革命烈士對所有貪戀生命吝惜肉體的人們,便是這個傲慢勁頭。他輕蔑地鬆開我的手,意思是,好吧,跟他去吧,看他會為你犧牲什麼。別說他只有兩個腎,他就是有十個腎也不會為你摘取一個。沒有犧牲,說到的“愛”便是天大的謊言。
那麼,你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下,會怎麼做?如果你把那樣的犧牲叫做野蠻。
不會走投無路的。在這個國家,這條路堵了,你總能發現另一條路暢通。安德烈說,他見我切下一片生鮑魚叉向嘴裡,忙止住我,將一個調有綠芥末的佐料碟推到我面前。
里昂說:最上乘的鮑魚並不需要任何佐料。
安德烈指指我說:她一般不吃生海鮮,沒有佐料她更吃不慣。
你還吃不慣什麼?里昂把那副懷有淡淡惡意的笑容朝向我:我怎麼從來沒見你吃不慣什麼?
他的挑釁和挑撥寒光畢露。
我說:安德烈記得住我所有不喜歡吃的東西。
里昂冷笑著說:我可從來不知道你那麼挑剔。
我也冷冷一笑:我在挑剔得起的時候,就挑剔。
安德烈有些嫌煩了,用過大的力氣去嚼一塊僅有麻將牌那樣大的咖啡蛋糕。有四十八小時老的胡茬在他痙攣的腮上舉出鋒芒。
你好像真有那麼嬌貴似的。里昂說,似乎對我突然擺出“預科外交官夫人”的譜感到噁心。
沒錯,在嬌慣我的人那裡,我就這麼嬌貴。我是變色龍。有人體貼,我就特領情地讓他體貼。我忽然心裡一熱,安德烈是惟一在意我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的人。聖誕節期間,安德烈的母親好言好語勸我嘗一點兒藍起司,安德烈立刻護短地說:她不喜歡藍起司。他母親仍不饒我,說:這是我開了一小時車去專門買的!他說:不能因為你開一小時車她就該來一場過敏吧?我拼命睜大眼睛,使眼淚蒸發掉。我意識到這世上不再會有比安德烈更在意我的男人。我從來沒有認真體味過他的體貼有多細膩,而一旦體味到,卻要永別他。我心底的最黑暗處,有一份秘密的供認:我背叛了安德烈,背叛他的是非自覺的我,是我野慣了的知覺。
這時安德烈說:別受罪了,吃不慣就別吃了。
我發現我正用刀叉將雪白、彈性十足的鮑魚零割碎剮。
里昂說:奇怪,一個平時連一個散黃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