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路口兜圈子。
他又說:你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國家,你總得有些人來幫你。即便這些幫助不是實質性的,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我為什麼不能理解呢?我今天邀請里昂,就因為他給了你我不能給的——他的膚色、模樣、他的中國氣質。我沒說錯吧?他給你營造了一種中國氣氛,是不是?在講這段話的過程中,他吃力地在說服自己。
我從來沒好好想過這些。所以我握住安德烈幫我找到的頭緒,往下順理。但我沒把握安德烈替我找到的頭緒果真是頭緒。
安德烈感到我的沉默是不妙的。他把手伸過來,暖洋洋地蓋在我的手背上。
我祖母說,對於生活,別去分析它,去過它。他說。
安德烈的高尚讓我氣也喘不過來。這高尚讓我窩囊。
他轉臉看看我,說:假如你做了任何需要我諒解的事,我想你已經得到了我的諒解。
我突然明白我窩囊在哪裡:一個人只小小行了回竊,得到的發落是:“無論你幹了什麼,你都被寬恕了。”這人必定辯解:“可我並沒有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我只是……”裁決者卻說:“不必解釋,我並不需要你的解釋;不管你犯了什麼了不得的罪過,我已經決定寬恕你了。”……於是這個小小行竊的人感到這寬恕太富裕了,太過剩了,太闊大無邊、無所不容,因而也就太不原則,太不分青紅皂白。這個小毛賊幾乎覺得委屈和憤憤不平;這樣的寬容簡直大得包羅永珍、藏汙納垢、不了了之;它的寬宏大量能容得下殺人放火的滔天罪孽,對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活活是浪費!因而在他領受這份寬恕時,他心裡便嘀嘀咕咕,老大的不服氣;他無以受用這份恩德,卻得領情。而誰能領下這樣一份博大的情分呢?……
我能這樣稀裡糊塗領情嗎?在我被寬恕、被救贖的餘生中,這情分不是鋪天蓋地、天羅地網一樣嗎?……在安德烈離去後的兩天裡,我便是這樣滿心窩囊,又是滿心感恩。我有著一張狗似的尋尋覓覓的臉,走進“測謊實驗室”。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麼,但我大致清楚我沒說幾句實話。理查·福茨和大臉蛋一塊兒為我送行,祝賀我們之間的合作終於結束。他們沒告訴我測謊的結果,我的多少謊言被識破。也許他們認為我也學過前蘇聯克格勃的“深呼吸反測謊技巧”。總之,他倆把我送進電梯,鬧喳喳的熱情包裹著我。讓我半點也別想看清我的測謊成績。大臉蛋說他買了去中國觀光的團體票,要我介紹幾家好吃便宜又衛生的館子。我滿口答應:“好啊好啊——我回去好好想想,再把那幾家館子的名宇和地址列下來,寄給你。”
“謝謝,謝謝!”
“哪裡,哪裡。”
便衣福茨是兩個便衣中較為沉靜的。見大臉蛋跟我處得如此難捨難分,他眼裡閃過藍色的輕蔑,意思是我跟大臉蛋戲都過了。
他等我們熱鬧完了,很帥地走上來。他今天穿了件種玉米老農的揹帶褲,卻顯得尤其相宜。
“代我恭賀安德烈·戴維斯。”
“好的。”
“你至少該問問恭賀他什麼。”
“隨便恭賀什麼。”我真正要恭賀的,是你們不再煩我了。把我擱進檔案夾,厚厚實實的真話與謊言,緊挨著賽珍珠、福克納、系主任和劉先生。
“他要出任副大使了。還有,你們的婚禮,我真願意參加。”
“我也願意邀請你。”你可別拿我的話當真。我現在已學會了美國式的熱絡:動作特大,有口無心。
“你真願意邀請我,我一定來。”
“阿書會在那兒。”你和她的“性邂逅”有沒有突破?顯然有所突破,因為阿書專門打電話給我,要我好好打聽一個聯邦調查局的便衣年薪到底有幾萬。
“我相信阿書會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