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著一頂轎子,走在鐵大爺的鐵騎邊。
轎子在這個小鎮最豪華的“四海酒樓”前停下,鐵大爺立刻弓身下馬,另外五十騎上的騎士,幾乎也在同一時間中用同一姿態下馬來。
抬轎的少年放下轎杆,打起轎簾,過了很久轎子裡才慢慢的伸出一隻手,搭上了這個少年的臂。
這隻手修長柔美潔白,指甲修剪得非常仔細,面板光滑如少女,搭在這少年黝黑結實粗壯的手臂上,顯得更刺眼。
這隻手無疑是個少女的手,手上還戴著三個鑲工極細緻的寶石戒指,每一個戒指的價值至少都在千兩以上。
這個女孩當然是鐵大爺的愛寵,所以他才會等她,所以她才戴得起這種戒指。
令人想不到的是,從轎子裡走出來的,卻是個已經老得快死了的小老頭。
一個穿一件翠綠緞子上繡滿了白絲小兔長衫的小老頭。
一個無論誰看見都會覺得噁心得要命的小老頭,可是他那一雙眯眯的小眼裡,就像是有一雙刀。
他的人還在轎子裡,這雙眼已經盯在瞎子的身上。
盲者已經蹲了下來,蹲在陰暗的屋簷下,就好像一個縮人了殼中的蝸牛,以為他看不見別人,別人也就看不見他,可是這個穿一件繡花長袍的老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了,雙眼如刀,眼光已經盯在他的臉上。
老人的腳步輕如兔,盲者的眼睛瞎如蝙蝠,可是他的狗已經全身繃緊如弓弦。
盲者,不知道。
他看不見四下的殺機,看不見老人的刀眼,也沒有聽見那狡兔般的腳步聲。
老人盯著他,很久之後才慢慢的回頭,鐵大爺就在他回頭處。
他沒有說話,可是他的眼卻在問:“是殺?還是不殺?”
其實他根本用不著問的,“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掉一個”,“殺”,應該是惟一的答覆。只要一個很簡單的手勢,這個盲者就已被亂刀分屍。
生命是如此可貴,為什麼又會常常變得如此卑賤?
日落、黃昏;暮色漸深,夜色已臨。盲者已經走在另一個市鎮的一條小巷裡,小巷深處,依稀彷彿可以聽見一聲聲木魚聲,就好像盲者手裡明杖點地聲一樣空虛單調而寂寞。
寂寞又何妨?只有活著的人才會覺得寂寞,只有活著的人才會有這種總是會令人冷入血液骨髓感覺,那至少總比什麼感覺都沒有的好。
盲者居然還沒有死,他自己也在奇怪,那些人為什麼沒有殺他?
小巷盡頭處,有一扇門,窄門。盲者敲這扇窄門,敲一下,停,然後再敲四下,三快一慢,停,然後再兩下,儘量要把這七次敲門聲中,充塞入一種很奇怪而有趣的節奏感。
於是窄門開了。
來開門的人,是個天生就好像是為了來開這種門的人,窄窄的門,窄窄的人,提一盞昏昏沉沉的燈籠,平常得很,可是在乎常中卻又偏偏顯得有點神秘兮兮的樣子。
窄門裡是個已經荒廢了的庭園,荒草沒徑,花木又枯,一位頭白如霜腰彎如弓的老太太,獨坐在屋簷下用通草結一朵花。
假花。小小的白色假花。
花未結成,就是死的。
大屋、高簷、長廊、孤燈、老嫗,古老的宅院,冷冷的夜色,遠處的風聲如棄婦夜泣。
盲者停下,向老嫗屈身致意。
“三嬸,你好。”
“我好、我好,你也好、你也好。”老太太乾乾的臉上露出了難見的微笑:“我們大家都好,還都活著,怎麼會不好?”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剛好結成一朵花,雖然蒼白無顏色,但卻很精緻、很好看。
看到她自己結成的這朵花,老太太臉上的微笑忽然僵死,就好像一個最怕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