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陳舊而清晰的往事。
那本小冊子就放在我的眼前,《而已集》。那個留著一頭硬發一嘴黑鬍子高顴骨的男人站在灰黃色的遠方冷冷地望著我,望著我身後那塵土飛揚的天空。有一片葉子從我的面前曳曳地飄過,葉子,這個季節哪兒來的飄落的葉子?那是一片早失的生命嗎?我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生命在絕望時發出的哀鳴聲,我在那悲鳴的聲音裡再次輕輕地翻開封面,我聞到了一種黴變的時光的氣息從書裡湧出來,儘管我已經翻閱了好多次,但我還是為那個寫在扉頁上的名字而激動。陳平,你在哪兒?事隔多年之後,我在異鄉的城市裡又聞到了你的氣息。我小心翼翼地翻看著書頁,去重溫那些畫在書頁空白處的鄉村速寫。5頁。19頁。55頁。74頁。124頁。那些鄉村景物再次使我沉弱在已經消失的時光裡,一些變得發黃的圖片如潮水一樣地湧過來,使我有些眩暈……陳平,你真的在這個城市裡嗎?可是在我來到這個城市之後為什麼一次都沒有見到過你呢?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探著你的訊息,沒想到你真的還在這座城市裡。陳平,你現在在哪兒?你為什麼把這本書賣掉呢?我知道你不會有意賣掉這本書的,難道你把有關這本書的一切往事都忘記了嗎?陳平,你出了什麼事了嗎?你遇到什麼不測了嗎?不,不會,陳平,你一定很好,可是你在哪兒?你一定在這座城市裡,是嗎?
我一邊開車一邊把夾在書頁裡的三張發黃的紙條取出來。一張購賣《而已集》的發票。一張陳舊的日曆:一九七四年四月五日,清明節。一張潁河鎮醫院裡的外科門診的處方。我一張一張地把它們翻看了一遍,然後放進我的公文包裡。遙遠而清晰的往事在城市的喧囂聲裡如陽光一樣來到我的眼前,使我對身邊城市裡的一些景物視而不見。我彷彿行走在鄉村廣闊的田野那霏霏的細雨之中,白色如蛇腹的黃土小路已經被春雨改變了色彩,路邊桃樹林裡的粉紅色的桃花紛紛凋謝,一把紅色的雨傘如一隻被打溼了翅膀的風箏在風雨裡擺曳。陳平,那紅傘下就是你嗎?那是你在那座墳前點燃的祭奠的火紙嗎?
面前的道路變得紛亂起來,幾個頭戴紅帽子的修路工正在路中心旁若無人地揮動著鐵鎬,鐵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看到他們個個揮汗如雨。舊倉庫在什麼地方?我把車停在路邊,我想,或許他們知道舊倉庫在什麼地方。我走下車來,看到其中一個男子停住手裡的鐵鎬,他直起身來用脖子裡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隨後他用烈日一樣的目光尋視了停在路邊樹陰裡突突突地冒著黑煙的翻斗車。翻斗車裡裝滿了青色的石子。在翻斗車的後面是一輛裝滿柏油的油罐車,油罐車的下面正在燃燒著熊熊的烈火。一個大屁股女人手裡持著一根熥火的鋼筋回頭對正在擦汗的修路工笑了一下,修路工似乎得到了那微笑的撫摸,他的目光變得溫和起來。我在濃烈的柏油的氣味裡走到路邊的隔離墩前,我滿臉堆著僵硬的微笑朝那個高大的修路工說:“哎,請問,舊倉庫怎樣走?”
神秘的舊倉庫(2)
“舊倉庫?”我看到另外兩個修路工也停下手中的鐵鎬,叮叮噹噹的敲打路面的聲音消失了,他們一起用疲倦的目光看著我,那個高大的修路工說,什麼舊倉庫?”
“倉庫。”我說:“倉庫你不知道?放東西的地方,現在不用了,光剩下一座大房子。”
“這一帶有好幾個舊倉庫,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一個?”
“物資局倉庫。”
“物資局倉庫?這一片沒有物資局的倉庫呀?”
“沒有?怎麼會沒有?人家清清楚楚地對我說,就在清河路上,這不是清河路嗎?”
“是清河路。”那個高大的修路工說:“可是沒有聽說有個物資局倉庫呀?”
“有,怎麼會沒有?”這時那個大屁股女人走過來,汗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