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他覺得無須剪輯,他覺得錄在蠟盤上的聲音根本無須與膠片同步,那一大段宣告正好可以作為畫外音,反覆播放,配合這部長達二十分鐘完完整整的記錄電影——他一共用掉五盒四百英尺長的膠片。這膠片的每一幀都如此逼真,他可不捨得剪掉它們,連空白鏡頭都不捨得。這是他拍過的最好的電影,這輩子他恐怕沒機會再來一次,事實上,他但願別這樣再來一次。
他一遍又一遍觀看,長期訓練養成的挑剔習慣開始佔上風,他動手剪掉幾段,讓畫面顯得更流暢些。有些動作一到膠片裡就好像變得比較緩慢,與他記憶中的激烈場面相比,看似不夠迅疾,他剪掉幾格,把它們跳接成一連串電光火石般變幻的殺戮場景。
門房在窗外喊叫,是在叫他。他走過去拉開窗簾——
是巡捕房的人!穿警察號衣的法國人站在車旁,另一個是中國人,便衣。他抬頭望望顏風。門衛在指給他看樓梯的位置。他再次產生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他們終於來找他啦。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攝影生涯總算宣告完結。他想他最後這部作品,無論如何是最好的。有人在對他說話:“顏先生,我們知道你手裡有一盤膠片,是巡捕房正在尋找的重要物證。跟我們走一趟吧。”
⑴後改造成淮海公園。
⑵Wele Danger。
⑶Watkins Bee Meter。
五十七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九日晚九時三十五分
在薛華立路警務處大樓西北角上那間禁閉室裡,小薛被關到第四天,這才看到薩爾禮少校。之前的三天裡,他已弄清狀況,少校本人自身難保。他後來才知道,這次內部調查由法租界警務處的麥蘭總監親自主持。
他的身份現已確認,屬於政治部馬龍特務班招募的特別警員,雖然他並未經過任何考試,他也從未在設在河內的法國殖民地警察學校上過課。他相信少校堅持這種說法,絕不僅僅是在替他考慮。
在反覆多次的談話中(沒有人會把這稱為審訊),小薛堅決不肯改口的一點是,他事先從未獲悉過顧福廣將要搶劫跑馬總會裝甲運輸車的情報。實際上,在這個問題上他並未說謊。他從未對與他談話的官員提起過少校那些話,那些有關“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之類的話,這也不算欺騙,人在想起過往的談話內容時,總是會有偏差的,過分清晰的記憶通常都會證明為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很可能是幻覺。他真正瞞掉的事與特蕾莎有關——軍火交易,那種武器。這當然也不算說謊,因為根本就沒人來問過他。他擔心過,可後來發現別人一直不曾提出這個問題,他想大概是少校從未向人說過這事。很多年以後(那時他和少校的關係已介於一種老朋友和老同事之間),他提起過這事,少校說,他當時不認得這種武器,他以為是一種機關槍,他想找軍火專家鑑定,可事件發展得太快,那幾天裡他忙的暈頭轉向,這件事被他丟在腦後,沒有立刻去辦。這時候的小薛早就見多識廣,他懷疑少校當時故意把武器的事丟開,可能是另有意圖。但他老練地把這想法藏在心裡。
他決定不把林培文和共產黨的事告訴少校。一來人家對他不錯,二來他可不想再惹麻煩。至於冷小曼,他認為在金利原始碼頭的刺殺事件中她牽扯太深,無法洗清。目前巡捕房被整個事件搞得焦頭爛額,還顧不上她,在他們想到她之前,最好是逃離上海。他想他自己也到該離開上海的時候啦。他現在有一筆錢。他多生個心眼,一進禁閉室,就把顧福廣讓他轉交特蕾莎的那張支票捲成香菸大小的紙卷,翻開皮鞋的汗墊,在靠近腳跟的地方挑斷縫線,挖個口子,把支票從那裡塞進鞋跟的空隙裡。他決定只要離開警務處大樓,頭一件事就是去銀行,兌現這張見票即付的票子。免得賬號萬一被查封。然後他要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