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下棋的時候,總是對他馬的去向十分緊張。
老朱走路慢吞吞的,什麼時候手裡都端著個大號的搪瓷茶缸,渾不像當過兵的人。他兒子朱小明倒是參過軍,海軍。記得當時陸軍還是在穿兩個兜、四個兜時,馬甲我看見朱家哥哥的無簷大蓋帽,簡直激動得要命。朱哥哥後來上了大連海軍學院,再後來又去了美國。上大學以後去留學的人馬甲見得多了,可上過軍校再去留洋的,馬甲還只聽說他一個。老朱頭現在跟著女兒定居澳洲,估計再想下象棋就難找到對手了。
在當時,馬甲爹對老朱的事不大願意講。好在馬甲娘倒不在乎什麼,痛痛快快地就說了。
老朱的前半生是由兩次稀裡糊塗決定的,第一次就是他當兵。
老朱是徐州人,他的家鄉在解放戰爭的一段時期內屬於國共雙方的拉鋸地帶。當時老朱中學還沒畢業,放假的時候,他跑到鄉下的同學家玩。玩了沒多久,國軍來抓丁,兩人趕緊到柴房裡躲起來。老朱腿勤點,爬柴堆頂上趴著,同學腿懶點,鑽柴堆後面藏著。國軍進來,兩刺刀就把他同學給捅了出來,老朱卻沒被發現,躲過去了。可老朱這位同學後來當了什麼軍警,欠了血債,解放後被鎮壓了,臨了時,為證明自己當初是被迫的,就把老朱給供出來當證明人,弄得老朱自己好久都說不清楚(比如老王頭就說過“老朱是混進革命隊伍的”之類的話)。
當時聽說國軍還在附近抓丁,老朱一時就不敢回家,繼續在同學家待著,反正國軍剛剛來過不至於馬上再來。
呆了兩天,國軍沒來,共軍來了,老朱連忙又跑回柴房的柴堆頂上。這次共軍倒沒有去搜查柴房,可他們挑水、擔柴、掃院子,住下了。一來二去,大家就發現了老朱,一來二去,大家也就認為應該給這小夥子做做工作……於是乎,老朱在躲過了反動派軍隊之後,稀裡糊塗地參加瞭解放軍。
老朱也立過功,但那不是在戰場上。渡江戰役時,老朱是營部的文書。部隊解放南京後,老朱也跑進城裡逛,逛來逛去就發現問題了。那時候進城部隊多住在舊官邸、資本家公司或者教堂寺廟內,於是有人就把門窗拆了做床鋪、有人隨地大小便,還有人放任老百姓亂拿東西亂抬傢俱……老朱覺得這樣不好,就寫了封信交給軍管會。沒想到軍管會很重視,不僅給老朱記了三等功,還把他調去參加糾察工作。
1952年的時候,老朱回到家鄉(那時候徐州歸屬山東),在軍管會從事徵兵工作,老鄧他們這批人就是老朱後來招的補充兵,兵齡比老王頭他們晚。等他們到朝鮮戰場,皮定均已由軍長升任志願軍副司令,軍長也換人了。因此,老王頭才會說“老鄧不是皮定均的隊伍,是朱正常的隊伍”——現在想起來,我明白老王頭之所以做如此宣告,其實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工齡比別人長。畢竟在那時,工齡是個很重要的標準。
老朱把老鄧這些補充兵帶到朝鮮,順便也就把自己補充成了連長,這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擔任主官。但也許他確實不是當主官的料,所以沒多久就到團部去當參謀了。按道理,這“參謀不帶長”雖沒什麼大權力,卻也不容易捅啥漏子,可老朱這參謀卻稀裡糊塗犯了個大錯。
金城戰役前期,需要部隊進行戰術穿插。事前,師、團各級開會傳達作戰意圖,老朱都參加了,並且還跟隨朝鮮嚮導去觀察了穿插線路及參照物,回來製作了沙盤。戰役開始前,朱參謀被分派到穿插部隊,負責給一個經過加強的營級單位帶路。這本是小事一樁,可到了晚上,部隊出發了,在山裡面轉了兩圈以後,平原地裡長大的老朱就迷了路。他還不好意思說,悶著頭邊走邊琢磨,部隊也就跟著他瞎跑。就這麼跑了大半夜,連帶隊的那個營長都覺得不對勁了,扯住老朱問怎麼回事,這位帶路的參謀才說:“可能走錯地方了吧。”
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