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邊慢慢地塞上瓶塞,一邊盯著李醫生胸口的第三顆釦子說:“這是本店的新品。”
李醫生看了她一會兒——袁曉鹿覺得他那時候是在看自己——笑起來:“聖誕快樂。”
這是這一年來,除了“先不封口”和“現在可以了。麻煩你了”這兩句話之外,他頭一次對自己說別的話。
一種恍惚的喜悅在袁曉鹿的胸腔裡迸發開,像是此時正在城市天空之上迸發的絢爛禮花。她終於鼓起勇氣抬眼去看李醫生的臉,卻只看到了他的側臉——他取走了奶茶,提著包走開了。
她只能看到背影,但也很快消失在街角。
然而這發生在聖誕節夜晚的喜悅,也為她惹來了麻煩。大概第二天的時候,店門前出現幾個街道上常見的那種年輕人——
穿印有政府社保福利編碼的皮衣,嘴裡嚼著香菸軟糖。左眼或者右眼發藍——那是因為在玻璃體裡植入了感電鏡片。這可以叫他們隨時隨地沉浸在虛擬的遊戲世界當中,甚至忘記自己正走在車道上。
袁曉鹿對這類人的印象僅限於電視或者電影——該是那種在街頭打架吸毒,接著在獄中捱到中年,然後依靠社保福利過完潦倒的一生的角色。
她趕緊低下頭,不想理他們。但很快聽到指節叩擊臺櫃的聲音。幾個年輕人湊在小小的店面前,把下午的陽光都遮住了。其中一個人咧嘴笑著說:“小姑娘,來幾杯奶茶嘛。”
袁曉鹿放下手機站起身,叫自己的表情自然一點兒:“……你們要哪種。”
“聽說你這兒有加酒的呀。就要那種。”他說,“來一杯奶茶——不加奶茶!”
幾個人鬨笑起來,彷彿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兒。袁曉鹿從前聽說這類人因為長期濫用尼古丁、長期濫用理電刺激而多少都有些神經質,嚴重的甚至會發瘋。到這時候見他們這樣子就害怕起來。
她意識到或許就是因為昨天晚上——昨天晚上為李醫生做那杯奶茶的時候,被他們瞧見了。
她不安地往櫃檯下撇了撇。年輕人看到她的目光,忽然扒上櫃臺往裡面看,瞧見那瓶酒。甕聲甕氣地“哇”了一聲,伸手去夠。袁曉鹿不知道哪裡來了勇氣,抓起她的手機叫起來:“你們搶劫!”
倒正有一架圓頭圓腦的街警無人機路過這兒,停下來。黑色的電子眼飛快地轉一圈兒,瘋狂地閃爍起紅藍光來。幾個年輕人頓時一鬨而散,很快不見蹤影了。
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第三天李醫生沒有上班,第四天也沒有上班。到第五天晚上的時候,兩天前那個出現在店門前的年輕人又出現了。
他板著臉走到櫃檯邊,陰沉地盯著袁曉鹿,說:“我要一杯奶茶。加酒的。”
袁曉鹿站起身、抓緊了手機,下意識地往街道上看看。但年輕人冷笑起來:“看什麼?你前天喊一聲,把老子三個假釋期的兄弟又給送進去了。老子以後——”
他輕蔑地揚起下巴:“用買的。”
袁曉鹿瞪著他:“我、不、賣、給、你!”
年輕人又冷笑:“好啊。那麼我就天天守著——”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李醫生走出來了。
離了三步遠,看他們兩個人。過一會兒,大步走近。袁曉鹿的眼睛亮了亮——看到李醫生走到年輕人身邊,沒看他,卻只對她點點頭。
她感覺力量重新回到身體裡。就也不理他,默不作聲地轉了身,去做奶茶。她用餘光瞧見那年輕人皺起眉上下打量李醫生,又退了一隻腳去看旁邊的大廈。似乎想說點兒什麼,但沒說。
做一杯奶茶只用四秒鐘的時間。她把杯子擱在櫃檯上,略一猶豫,取出酒瓶來,添了酒。然後熟練地封口——李醫生這一次主動伸手,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