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痛苦中變得過分地幽默起來。那天下午,他在沙灘遭受到了最可怕的懲罰,而他卻暢懷地哈哈大笑。我痛苦地聆聽著,捉摸著在那哈哈大笑中所可能隱藏著的哪怕是最細微的反抗,但我沒有聽出來。所以,克里斯是正確的。然而,我多麼希望,看在我這麼多年認識他、愛他的分上,他永遠不要變得那麼“正確”啊。這只是旁話了。
我從來就沒有期望當局會有更好的品位。但那天下午它那下流的儀式著實讓我大吃一驚:他們在受害者的胸口畫上靶子;那鬼鬼祟祟的像披著羊皮的狼般的牧師,在就要被處決的人耳中說些天知道是什麼的褻瀆神祇的話;醫生拿著聽筒跨著急救般的步伐趕到那變了形的遍體鱗傷的軀體邊,仔細地在靶子那兒聽一下,然後像聖人一般點一點頭,像做科學結論一般表示他確實完蛋了。你要是明天給他打電話,讓他來瞧一瞧真正的病人,你看他會多麼慢吞吞,多麼的昂貴!當局和官員們那天在海灘上的作為遠遠超乎我所料。
然而,使我擔憂的並不是當局——我從來不為當局擔憂,也不是那些官方的愚蠢行為,甚至不是那四個被亂刀砍死的人。而是那幾千個對著自身的侮辱和謀殺如此露骨大笑的人們。
當這四個人被押出警車時,群眾發出的呼喊聲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也不想再聽到的。那是一種歡呼。看在基督的分上,那是對誰的歡呼呢?
那四個人的差異就像四個日子。一個人完全失去了走路的能力,由兩個警察幫著走到樁柱,褲子前面完全溼了。第二個人在悲哀地嚎哭,不斷往回看。難道他是在避免看到前面那些豎在水泥基座上的高高託梁,還是因為有人在夢中或幻覺中答應過,會在某時刻過來拯救他?第三個人眼中沒有淚水,步伐也非常穩當。他在喊叫著什麼,他喊叫得如此的響亮,如此的絕望,以致脖子上的神經和血管彷彿要爆炸開來。雖然他剛從車裡出來,卻全身大汗淋漓,彷彿是蓋勒蓋勒市場上推小車的人。第四個則像是犯人中的王子。警察說,他們追捕了他兩年之久,在他的名下有三件謀殺案,而且還是另一宗謀殺案的嫌疑犯。他穿著一件白色飾有金花邊的非洲長衫和一條整潔的藍色滌綸褲子。他的外表,他走路時挺直的腰桿、一副輕蔑一切的樣子,是對所有來看熱鬧的人們的譏笑和詛咒。這反過來使人群更加的興奮了。他凝神屏息等待那最後的緊要關頭,到那時,人群發狂般的呼喊會陡然間停止下來,他們要靜聽軍官向行刑隊發出口令。在那短暫寂靜的一剎那間,他用洪亮平穩的嗓音宣佈道:“我將會再生的!”他說了兩遍,也許說了三遍,但第三遍的聲音淹沒在陡然爆發出來的又一輪嘲弄聲、邪惡的玩笑聲和笑聲之中,這些聲音是如此巨大,彷彿想補償那沉靜所顯示的可怕的真理,在那寂靜之中,我們被震懾了,彷彿蒼天在咆哮:安靜下來,你們要知道我就是上帝。在我前面的女人說: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荒原蟻丘 第四章(5)
“這公羊要再生的話,也不要做女人。”
在那時,我與這群人微弱的聯絡似乎完全繃斷了。我知道,要是在那一刻這些人的母親被提起兩條腿像一塊破布似的從中間被撕裂開來的話,他們也會哈哈大笑得流出眼淚的。我問自己,人們怎麼可能在演示這麼一個可怕的詛咒時轟然大笑,或者沒被它將要完成的前景所驚嚇呢?因為我很清楚,就在強盜雪白的衣衫被鮮血染紅,戴頭巾的腦袋萎縮下來垂在他胸口之前幾分鐘,他面對著人群的歇斯底里如此鎮靜地說出來的話,比他本身偉大多了。那簡直就是先知般的話語。如果在他最後一刻的先見之明有什麼差錯的話,那就是:他將他的再生置於未來的一個時光,而實際上他的再生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難道他不是穿著從別人那兒偷來的花邊衫和滌綸褲,直挺挺地、已經長成人樣兒地站立在這群失去方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