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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他喜歡站在瑞華坊橫弄口,穿著他的四寸小褲腳管,梳著他的被凡士林搞得油光錚亮的頭髮,敞開著他的花格子襯衫,抖動著他的那條套著尖頭皮鞋的腳,尤大寶喜歡日子這樣閒雲野鶴地被打發。當然,尤大寶的想法被北京所發動的又一場“漫長的革命”所粉碎。

那是1966年的某天。

尤大寶走出家門,想去吧淮海路一帶轉轉,莫名地,他感覺到空氣中的火藥味,一種隱隱的恐懼在內心滋生。

很快,他的感覺得到了證實。在復興中路,他看見馬路對面站著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她正招呼著三輪車,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女子手中拎著一雙皮鞋,赤著腳站在地上,一臉驚恐不安。隨後,他又看見一夥人從馬路的另一面向這裡急急趕來,那女子等不及三輪車的到來,尖叫一聲飛也似地逃走了。

“破四舊、立四新,砸爛尖頭皮鞋。”尤大寶彷彿聽見有人在他耳朵邊上急切地叫著。

那天,“小開”尤大寶做了這麼一件事情:他去了一家跑鞋店,在裡面買了一雙回力牌白跑鞋,他將腳下的尖頭皮鞋脫下,然後,穿著白跑鞋回到家中。他有些著慌。他明白腳下的尖頭皮鞋被當眾剪掉對他意味著什麼,他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悄悄地,尤大寶將自己的尖頭皮鞋扔到了紅木大櫥的上面,穿著白跑鞋,他站在瑞華坊的第一橫弄口,他的這個形象成了那個時代的一個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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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的年中,當一個叫作王唯銘的11歲男生因“停課鬧革命〃而深感無限的自由,因深感無限的自由而在合肥路上馭風而去,這時,在當年的勒非德路、金神父路上,成|人們扛著〃紅三司〃、〃紅革會〃、〃紅上司〃、〃上體司〃、〃工總司〃乃至〃工糾隊〃等等不同的大旗,滿懷各自的理想而殺氣騰騰地一路走來,他們立刻便要投入真正的搏殺之中,〃###〃立刻便要以當年提出這個口號的羅伯斯庇爾先生都不能想像的力度吞噬這座城市。

上海在激盪中。

瑞華坊32號裡穿白跑鞋的尤大寶也激動了起來,38年之後,他對自己的激動這樣解釋:〃我也想軋軋鬧猛。”

尤大寶第一個造反動作針對的是自己的家庭,他宣佈與工商業主的父親劃清界限。1966年,與資產階級家庭決裂從而成為一個無產階級新人是許多“小開”的時尚動作。當然,對尤大寶來說, 他與父親的決裂還有著更為深刻的人性原因。早在50年代中期,當父親討了第二房太太之後,他就不願原諒父親,在內心深處,他對父親產生了某種意義的憤怒,而1966年到來的〃社會革命〃讓他深藏內心的憤怒得以公開的發洩。

在瑞華坊32號底層,父親和尤大寶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佔據了廂房的另一半,尤大寶則和他的兩個親弟妹佔據了廂房的這一半,在這一半天地中,他擁有〃資產階級的父親〃給予的一隻寬大的紅木大床,擁有兩隻價值不菲的紅木梳妝檯,其中一隻梳妝檯還鑲嵌有詭異花紋的大理石。他還擁有一隻豪華的紅木大櫥,不過,紅木大櫥上已經沒有了那些尖頭皮鞋,以革命的名義,他將這些〃腐朽的東西〃一一葬送在它們該去的地方。

現在,尤大寶在瑞華坊〃八號裡〃(居民委員會所在地)出出進進,也在順昌街道委員會的辦公室忙碌不堪,他張貼大字報、散發傳單、傳達最高指示,一時間好不紅火,在基本由〃社會青年〃結構而成的這個造反小團體中,他儼然是一個領袖。

但至多隻有半年時間,尤大寶就斷然地放棄成為一個〃時代的革命者〃。因為在〃革命〃和〃造反〃的那些日子,尤大寶與小團體中的某些人距離越來越遠,他不滿這些人打人、搶東西以及在〃抄家〃時表現出的貪婪,他反感這些人借〃革命〃和〃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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