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電風扇仍在嗡嗡的轉動。月光透過來,轉動的扇葉在黎耀祖的睡顏上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陰影。秦曉想要仔細端詳那張臉,卻總是雙眼模糊看不清楚。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手伸向黎耀祖的枕下……
黎耀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秦曉邁步向他走來,可不知道為什麼越走越遠,就像電影裡的鏡頭回放,秦曉以一種前進的姿態一步步後退著。拼命想抓住他,可每抓一次都兩手空空。
在心悸中醒來,天已大亮,他的手還放在床邊的空位上。想起昨晚沒有幫秦曉清洗便疲累地自顧睡去,忙凝神細聽浴室的動靜。不料,沒有聽到水聲卻聽到房間雜沓的腳步聲和混亂的人聲。他警惕地伸手到枕下,整個人在瞬間定格。
&ldo;不可能!&rdo;他一把將枕頭掀到一邊,本應放置白朗寧大威力的枕下空無一物。他像泥塑木雕般呆坐著,身體彷彿被掏空了,只剩下一顆空洞的心無處安放。
臥室門被推開,幾個身著糙綠色卡其布軍服、頭戴圓筒軍常帽的國軍士兵衝進來,一排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在他們的喝令中,黎耀祖木然地起身。
走進大廳,他還是問出來了:&ldo;秦曉在哪裡?&rdo;
&ldo;秦長官嗎?他在等著押解你去受審。&rdo;臨近計程車兵揶揄地回答。
黎耀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跌撞著走出大門。
夏日的太陽,雖是初升已烤得地面滾燙。花園裡的蝴蝶花競相開放,耀眼的黃色令人頭暈目眩。黎耀祖看了一眼旁邊的躺椅,面對著花叢直挺挺地倒下,壓碎一片嫩黃。
黎公館一層的某扇窗裡,秦曉頭抵窗欞,心也如黎耀祖身下的花瓣般碎成一片片。淡綠色士林布的窗簾輕撫著他的臉,在晨風中和他的身體一起抖動。
一名士兵回覆道:&ldo;鄧墨雲已於今日凌晨在住所被生擒。&rdo;
任務完成,一切都結束了。滑過休止符,樂曲還要繼續。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次日,南京政府公開發表《國民政府解散宣言》,要求重慶方面派軍隊到南京接收。
鄧墨雲、黎耀祖等一干日偽漢jian於8月底被移押至已由重慶政府接收的南京。
1945年9月,國民黨在重慶與共產黨和談的同時,正式開始審jian(嚴懲法辦汪政府時期的漢jian)。
秦曉返回重慶的秦公館,得知秦老爺子已去兩年前去世,彌留之際嚴令不許派人通知秦曉。聽到這個訊息時,秦曉有種失重感。這個給他家的溫暖,使他第一次產生歸屬感的老人離他而去了,他又要變成無家可歸、在馬路上任人踢踏的小石頭嗎?
老人在臨終前留話說,秦曉回來時,不論是否怨恨他,一定要到他的墳前站一會,因為實在是想他想得厲害。秦曉在他的墳前像個受委屈的孩子般痛哭失聲。他無法不怨恨他,因為那個任務帶給他的餘痛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1945年秋,南京市寧海路軍統局看守所。
&ldo;送回去。告訴他,如果喝下去,我就去見他。&rdo;秦曉看著從黎耀祖的囚室裡取回的一碗原封未動的玉米粥,咬著牙說道。
聽到看守的話,黎耀祖的眼裡閃過一絲亮光。他顫微微伸出雙手,捧起了那碗玉米粥。手抖得很厲害,碗裡的粥漾出來,灑在他的手背上。雖然他竭力控制著,粥碗端到胸前時,還是從手裡跌落了。白色的碎瓷混在黃色的粥裡,鋪在灰暗的水門汀地面上。
沒有猶豫,黎耀祖伸出雙手,掬起地上的粥送入嘴裡。這樣吞食了幾口後,他乾脆俯身趴在地上舔食起來。混在粥裡的碎碗茬兒割破了他的唇舌,豐潤的雙唇和尖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