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他來到了天安門前,見到毛主席的巨幅畫像時,眼淚又下來了。從小就唱《我愛北京天安門》,現在竟然就在眼前了,像做夢一樣。他趴在金水橋的欄杆上,看見自己的眼淚掉進了水裡,泛起美麗精緻的漣漪。他就想,北京啊,他媽的怎麼就這麼好呢。
沒事的時候我琢磨,邊紅旗哪來的這些激情?我當初來北京時怎麼就沒發現有多美呢?後來想出了一個理由,就是邊紅旗是晚上到的北京,而我是白天到的。晚上霓虹燈下的北京的確漂亮,哪兒都是繁華莊重,那些灰撲撲的街道和建築,那些不好看的東西全都被夜色遮蔽了,能看到的就是那些燈,它們被五彩的光芒裝飾著,然後用這些五彩裝飾燈光所及的一切事物。我第一次來北京,下了火車就是早晨,空氣清涼,可見度極好。我就納悶了,北京怎麼這麼舊呢,跟電視上完全不一樣哪,車到了海淀,我都快哭了。那是的海淀完全可以說是荒涼,和我生活的那個小城的郊區沒有任何區別。大學四年我幾乎都待在校園裡,不想出去。這種先入為主的感覺到了現在才逐漸改變,現在海淀也不同了,到處都閃耀著玻璃和不鏽鋼的刺眼的光芒,像一個不知深淺的虛幻的世界。
邊紅旗堅持他的看法。即使當初幾乎活不下去時,他也一直在心裡大聲地讚美北京。第二天他總算找到了親戚,拖著一大包行李擠進了親戚的小屋裡。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親戚混的實在不怎麼好,完全不是他在小鎮上天真地想像的那樣,到了北京狗也是個人物了,現在看來,狗還是狗。親戚正在煮麵,小桌子上擺著三四個饅頭和一碟鹹菜。親戚三下五除二吃了半鍋面,抓起外套就走了。臨走的時候讓他先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了好找活兒幹。然後他就看到親戚騎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出去了。他們住在巴溝村的一戶小院裡,租人家的平房。
養好精神了他獨自出門找工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幹什麼,不過還比較自信,找個記者、編輯之類的活兒乾乾總還是可以的吧。一路上見到報紙就買,專門找過去從來不看的夾縫裡的廣告,挑好的工作,謙恭地把電話打過去。那一天他用了兩張手機卡,一個也沒成,直到最後口袋裡只剩下坐車回家的錢時,才想起親戚告誡,別挑挑揀揀的,不管什麼活兒,能找到一個填飽肚子的就不錯了。邊紅旗不服氣,好歹也是個中學教師,還寫詩呢。電話裡的人為什麼總是問他的生活和居住情況呢?這跟工作有個鳥關係!第二天他接著找,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和親戚一樣,親戚是個大老粗,靠力氣吃飯是正常的,他不是。怎麼說也是個知識分子。這一天他學乖了,不用手機打電話了,用公用電話,省了不少錢。但是這一天的運氣也不比前一天好。晚上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巴溝,像從滑鐵盧歸來的拿破崙。親戚已經躺下了,他說今天被警察追著跑了很遠,累壞了,原因是他的三輪車沒有牌照。親戚沒有問他成功了沒有,都擺在臉上,哪還要問。邊紅旗很悲傷,把親戚從床上拖起來,兩人瓶碰瓶地喝了五瓶啤酒。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啊,北京(9)
他在海淀附近轉了好幾天,連公交車站牌上貼的廣告都看了,都聯絡了,還是不行。整個世界都跟他對著幹,真是沒辦法。邊紅旗還是不懷疑,一千多萬人都活下來了,憑什麼我邊紅旗活不下來,沒道理嘛。我們的邊紅旗找呀找,又找了兩天還是沒找到。不是一個都找不到,而是他想找的那種看起來體面、幹起來輕閒的沒找到。他只好去了中關村人才市場,週三週六才開放的地方。排了半個下午的隊,輪到了,把身份證交上去。玻璃窗裡的女人問,證呢?邊紅旗說,不是交給你了嗎?那女人心情很糟,大概中午和丈夫吵架了,什麼證都不知道還找什麼工作!下一個!話音還沒落他的身份就被扔出來了,搞得邊紅旗半天沒回過神來。
“她要什麼證?”他問旁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