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麻子仍然決定不離開這個宅院,不離開秦村——他嗅了嗅從宅院裡飄出來的油炸餅子的香氣,心想,就算死,也要死在秦村,死在這個宅院邊,死在這醉人的香氣裡。
這一天上午,陽光照耀在秦麻子身上,暖烘烘的。秦滿倉站在門樓上,看著躺在那裡的秦麻子,心裡充滿了憂煩,他想,這傢伙要是死在這裡了,還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叫誰去埋葬他呢?叫誰去埋,都會跟他索要兩升玉米的報酬,因為人是死在他牆邊上的。兩升玉米啊!但是總不能讓這個乞丐死了臭在這裡吧!最後秦滿倉想好了,把報酬講到一升玉米,讓人將這個乞丐埋到他的樹林裡去,埋深一點,在上面栽上幾根樹,樹有屍體做肥料,生長得肯定快些。正想著,秦滿倉看見秦麻子坐了起來,他開始刨牆邊上的一個老鼠洞。秦麻子的手指軟綿綿的,像蛇似的鑽進那個老鼠洞裡,然後抓出了一大把糧食來。
這些糧食,其實是我的曾祖父大骨頭藏在那裡的。除了和我曾祖母保持著親密關係,大骨頭還和另外一隻老鼠關係甚是曖昧。大骨頭在宅院裡對我曾祖母極盡甜言蜜語,卻又時刻惦念著牆外的那隻讓他心儀的老鼠,他總是尋找時機,將宅院裡的糧食偷出來,給那隻老鼠藏在那裡,讓她飲食無憂。
老鼠洞裡的糧食讓秦麻子飽吃了一頓後,居然還有很多剩餘。秦滿倉走過去,他感到痛心疾首——這些都是他的糧食啊,這些可惡的老鼠,怎麼把他的糧食在這裡藏了這麼多呢?讓這個骯髒齷齪的乞丐,撐得直翻白眼也沒能吃完呢?
你們家有很多老鼠。秦麻子打著嗝說,我會抓老鼠。
秦麻子說著,將洞口扒拉開,然後趴在地上,將手伸進去,嘴巴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過了一陣子,秦麻子的手慢慢縮了出來——他的手上,抓住了一隻肥碩的老鼠。
這是隻母老鼠,剛剛懷孕不久。秦麻子將那隻老鼠活活地撕裂開來,指著它肚子裡那些花生粒兒大小的老鼠胚胎,說,這些老鼠要是長大了,他們會偷吃掉你一半的糧食。
你不要去當乞丐了,跟我進宅子去,算我養著只貓,給我逮老鼠,不,算我養著只狗,給我看著宅子!秦滿倉說。
這一幕,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都看見了。我曾祖父痛不欲生的樣子讓我曾祖母一下子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她沒想到大骨頭會揹著她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她在憤恨之下,離開了這個宅院。大骨頭抹乾眼淚後,才如夢初醒,慌忙追趕……
這一天,東家秦滿倉叫過來秦麻子,說,狗,咱們家的老鼠是越來越多了,現在不是秋收季節,是準備春播夏種的季節,所有的糧食,都是種子,被老鼠吃了去,就是吃了一年的收成,你得想想辦法,收拾一下這些老鼠才是。秦麻子低矮著身子,溫順地答應著。
秦滿倉是不準秦麻子姓秦的,他說你怎麼配呢?你這麼骯髒齷齪,跟一隻老鼠差不多,你姓秦,就丟了姓秦的人的臉面。秦麻子說,您隨便叫吧,只要肯讓我留下,叫什麼都成。秦滿倉說,你就叫狗吧!但是女東家月秀卻並不把秦麻子叫“狗”,而是“嗨”,或者“你”。這讓秦滿倉很不滿意,說他剛有一個叫做“狗”的名字,你怎麼不叫呢?
鼠人(一)(5)
嗨,我的房子裡也有老鼠,剛做的綢衫兒,擱在凳子上,就被老鼠咬了幾個窟窿眼兒。女東家說。女東家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在蜜糖水裡泡過似的,膩得有些嗆人,秦麻子就被嗆住了,瞥了她一眼,開始咳嗽起來。
是那件請趙裁縫做的?怎麼會被老鼠咬了?閣樓上怎麼會有老鼠?睡房裡是沒有老鼠的!我從來沒有在閣樓上,也沒在睡房裡看見過老鼠!秦滿倉那原本一直佝僂著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來,也不哮喘了,他瞪著雙眼,叫喚說,去把那件衫子拿來我看看。
衫子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