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注視著采芹,鏡片後的眼光模糊而渙散:“他……他……他小時候很聽話,”他喃喃的說著。“他有才氣,從小就愛詩詞,愛畫畫,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已經出人頭地了。”她熱烈的說,不由自主的想安慰和鼓勵這個老人。她說得又熱烈,又急促,又真摯。“他的畫被教授推薦到西班牙去參加畫展,他的設計是第一流的,雖然他不能定時上班,設計公司還是寧可出高薪用他。蘇教授說他的文學修養賽過中文系的高材生,要在他的著作上加上書培的名字……他已經出人頭地了,他什麼都做得最好,他是──十全十美的!”老人呆呆的看著她,眼底是一片迷濛。
“是嗎?”他遲疑的問,語氣有些恍恍惚惚。“或者,我對他期望太高了。我總希望他是……完美的。不止……完美的人格,還有……完美的人生……我……我……”他對采芹虛弱的笑了笑。這笑容竟比他的迷惘無助更打擊了她。他老得好快啊,他已經有一萬歲了。“我是個守舊頑固的老頭子,他知道。所以……他……他……他就不敢回家了。”
他站起身來,茫茫然的拎起了旅行袋。
“我走了。”他說。“喬伯伯!”她驚喊:“您去那兒?”
“回家啊!”“您還沒見到書培呢!”她急促的說:“您坐著,我給您到學校找書培去,半小時之內就回來!”
“不用了。”老人淒涼的說,仍然對她虛弱的微笑著。“你會照顧他,是不是?”采芹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堅定而冷靜:
“我不會照顧他。今天的大學生和以前不同了,和一個女朋友同居幾天,不算什麼嚴重的事。他真正要娶的人是蘇燕青,那是個毫無瑕疵的女孩子,您一定會喜歡那個女孩!對不起,喬伯伯,我不能幫您照顧他,只有蘇燕青才能照顧他!”
老人懷疑的望著她。“你確定嗎?”“喬伯伯,您和我一樣瞭解書培,他如果真要娶我,他早就娶了!”老人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他仍然拎著旅行袋走向門口,他的背脊略略佝僂著,瘦長的影子孤獨而落寞。但是,他身上那種高貴的氣質依然存在,即使是在那衰老的儀容下,仍然有著炯炯發光的本能,和灼灼逼人的威力。他退向了門口,凝視著她:“答應我一件事。”“什麼?”“不要告訴他我來過了。”
她閉上了眼睛。殘忍啊,喬雲峰!你為什麼不能接納我?你為什麼把我看成汙點?你為什麼也像一般人那樣輕視我?你走了!不要告訴書培你來過了!那麼!當他帶著蘇燕青去見你的時候,殷采芹這段醜陋的歷史是在他生命里根本沒有存在過了!她咬咬牙,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她發現喬雲峰正對著牆上的一幅畫像凝視著,那是她站在窗前,以彩霞滿天為背景而畫的那張油畫。老人問:
“是他給你畫的像?”“是的。”她回答,心底掠過一抹深切的痛楚,她微笑起來。“注意到背景的彩霞了嗎?彩霞有兩種,清晨的彩霞之後是白天,黃昏的彩霞之後是黑夜。我後面的彩霞,是黃昏的彩霞。”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
“你答應不告訴他我來過了?”他問。
“我答應。”她點點頭。
他走了。她沒有送他下樓,只站在小屋門口,目送他孤伶伶的穿過“日日春”的小徑,孤伶伶的走下樓,他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陽臺的轉角處了。
她折回到屋裡來,慢吞吞的走到梳妝檯前,她望著鏡子裡那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龐,你也老了!她對自己說;你也有一千歲了!她又看到書培留下的紙條了,她開啟紙條,一次又一次的讀著;出汙泥而不染?你錯了?我該是汙泥裡的汙泥了。傷害你已經夠深了?是不是還預備繼續傷害下去?不不!書培,我再不傷害你了,我再不玷汙你了!我再不拖累你了!她把頭僕伏在梳妝檯上,一任眼淚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