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筠生(六)
目睹對方青綠色的身影消失在舊日園中後,煙蘿走近了,問道:“他同娘娘說了什麼?”
落薇不語,園中宮人尚未被喚回,她扶著柱子起身,忽地像是閨中少女一般甩了甩自己的寬大的朝服袖子,將落花抖落之後,她乾脆脫了外袍,提起層疊裙襬越過圍欄,直接躍到了花樹之下。
煙蘿接了她沉重的外袍,有些擔憂地喚:“娘娘……”
落薇閉著眼睛,伸出雙臂,像是最最青春年少時一般,在樹下轉了一圈。
簪釵亂響,珠玉相撞,搖搖欲墜,她卻全不在意。
煙蘿抱著外袍從廊下繞過來,看見皇后已然停了下來,正仰頭看著花樹的罅隙。
陽光破碎,新花零落,時是盛春,為何傷懷?
煙蘿將她的外袍妥善安置在了殿中,又從內室陰暗一隅抱出了一盆乾枯醜陋、枝幹突兀的盆栽病梅。
落薇接了她遞過來的花草剪,端詳片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將病梅最下一枝貼主幹剪去了。
枝雖枯了,但她剪去後,樹幹上還是殘了一個隱隱的木色傷疤,她將剪下來的那枝隨意丟棄,抱著那盆梅,許久沒有言語。
煙蘿抬眼望去,花雨之中,年輕的皇后雖面上帶笑,眼中卻隱隱浮現了一層閃爍淚光。
“阿霏,你同我一起,為步筠念一卷佛經罷。”
她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的鈍痛。
因為她知曉,步筠,正是張司衣的小字。
昌寧末年,綾錦院中十四歲的張步筠告假,分文不取地為舊識宰輔千金蘇娘子縫製喪服,為著方便,亦為表謝意,落薇將她請到蘇氏府邸中暫住。
是時承明皇太子亦在蘇府中,正是這偶一交顧,她結識了皇太子的親衛。
金天衛副指逯恆,字逢膺。
青春年少的小郎君,穿的是簪金的窄袖袍衫,跟在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身後,盤蛇短刀冰冰冷冷,脊背挺拔如她養在窗前的那盆綠竹。
步筠聽說,整個金天衛都是皇太子少時便擇選出來的貧寒子弟,一刀一槍、一拳一腳地訓了數年,千錘百煉才得一個精銳。
他更是這群人中的佼佼者。
步筠望著他的時候,並不知他在另一時刻也曾凝視著她,當她坐在窗前,精心地為太子的衣袖上繡上一朵海棠花時,潔白雙手穿梭如雲,自有一番風情在此間。
那一年,蘇娘子與承明皇太子訂下婚約,因有父孝,婚期延後。
皇帝為賀此事,改次年年號為天狩。
天狩元年,步筠得儲妃恩眷,從綾錦院調入內宮。
皇太子深得上寵,就算早早加冠、賜府別居,亦時常來往禁宮。
步筠與逯恆相見的時機便更多了些。
天狩三年,皇太子遇刺。
步筠聽說之時,逯恆已調去了匆忙登基的新帝身側,她沒有因他隨之而來的
功名利祿欣喜,不曾於刺殺案中折損,才是值得敬謝神佛之事。()
儲君已死,蘇娘子嫁了新帝,入主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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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筠頗得眷顧,成為了她的司衣女官。
新帝將年號改為靖和。
安寧,祥和,雖不合朝上刀光血影的來往,卻是她這小人物最大的希冀。
靖和三年初冬,步筠下定決心請恩旨離宮,她年歲已滿,雖說在宮中繼續為官或有大造化,但她並不貪心,能順利嫁給心愛之人,已是不可多求的福德。
這本該是一個平靜甜蜜,到此便戛然而止的故事。
然而那一日步筠去拜別皇后時,卻意外地被告知皇后染了風寒,臥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