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院子外頭鬧得厲害,家丁丫頭們直嚷嚷新郎官跑了,但誰也不敢到她院子來找人。
桑家上下皆知,桑六孃的脾氣比她爹還大,她不在家時,連她爹都不能擅自進她的院子她的屋。
更何況,桑六娘院子的圍牆特別加高,兩扇石門千斤重,還有很沉的鐵鎖,新郎實在不太可能逃得進去。
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新郎逃跑的事,不過跑到她院子裡來的,少年是第一個。
她本來對哥哥姐姐們的事嗤之以鼻,卻還不至於幫了外人,那回真是難得好心,不但藏了少年幾日,讓五孃的喜堂白擺,還給他飽飯吃。
只是她告訴少年自己是桑六孃的剎那,少年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她甚至記得分明,少年罵桑家欺民霸市,罔顧國法,天理難容,只要讓他逃出去,他一定會為大家討回公道,將桑家繩之以法,云云。
那個時候,她就覺得少年長大會出息的,只是話多了點,不相信她沒有搶人當新郎的癖好,關他柴房,不過因她家那幾只霸王正滿縣城找他,他出得了這院子,也不出了縣城門,而且要偷解藥還挺費工夫。
約摸關了三四日,等風聲一過,她把他送出了鳳來,附贈一錠十兩金和她哥哥們新制的幾套衣物,算是幫家裡消消怨念。
等她走出老遠回頭看,發現少年仍一臉怒氣立原地,怨念難消的樣子,自己問心無愧也莫可奈何。
回家後,她沒特意問逃跑的新郎官姓甚名誰,所以才對崔衍知這個名字勾不起半點回憶。
想不到,少年長老後,便成了這副官架子,怪不得她認不出。
本來就對人的長相不太上心,卻也不至於沒有能入眼的。
少年的樣子,她仍記得清楚,只是眼前這人完全對不上那張秀氣傲氣,還粉色色的臉,那麼為官精明,思慮穩重,被眾官孤立卻還能遊刃有餘,接最苦最累的差事亦踏實得做到底。
節南笑眼盯著崔衍知,看他因自己的“猜猜”而神情大變,心裡但嘆,這人若一直如此為官,必定會照他期望的那樣,平步青雲。
沒錯,他期望的,也許藏得很巧妙,她卻看得分明。
她桑節南,八歲以後身處北燎最高權力場學習,看過官員無數,十三歲便獨立執行任務,從南頌朝堂成功引出一位大學士。
那位原本默默編史的無名六品官,如今已是北燎官場紅極的太子太傅大人。
只是從南頌回來之後,師父就開始爭門主之位,她離開不得。
崔衍知哪裡知道兔子臉的真心思,只覺她猜得太準,驚出他又一身冷汗,但嘴上自然死不承認,斥道,“兔賊休要左顧而言他,明明是你故意銷燬證物,何故扯進別人?”
“大人明鑑,我也給大人一句實話,桑大天與我有恩,在別人眼裡他是惡霸,我只知自己不可忘恩負義。更何況人死燈滅,何必再作死人文章?”
節南早料到崔衍知不會承認,不承認便罷,她也無意拿下面具,來一場“姐夫和小姨子”淚汪汪相認。
想到這兒,節南就嘆,五姐差點當上推官夫人哪!泉下有知就好好投胎去,千萬別再跟爹一起來纏她了!她現在,運氣好背啊!
崔衍知突然聯想到一件事,“莫非你殺千眼蠍王也是為了桑大天?”
他得承認一點,這兔子不是殺人狂。
節南偏不想說太多,嘿嘿笑了兩聲,靠牆瞧著娃娃吃好玩好,又一頭栽進棉布包裡睡了,她才拿了娃娃用過的碗給自己盛一碗雞肉湯吃。
兔子賊沉默,崔衍知也不自討沒趣,只是冷眼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想要防備,卻又不知從何防備起。
節南吃完了,就將碗丟進地爐中。
那動作是帶著某種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