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此時回來了。
她甚至看見了父親。
黛瓦老宅,山桃亭亭如蓋,木廊下的長案仍如多年之前。
父親著了青衫,還是舊時模樣,正與來見他的陌生客人煮酒說話。
雲淡風輕,倒似山間野鶴。
小七心裡驀地一酸,這酸澀委屈驀地達至了四肢百骸。
她淚流滿面,輕輕地往父親身邊走,她生怕驚走了樹下飲酒的人。
若在從前,她必要撲到父親懷裡,她要哭著大聲對父親說自己的委屈,她要好好地問一問父親,問父親為什麼要自己走,問父親為什麼不要小七,問父親為什麼要留小七自己在這世間受罪。
但如今卻不能了。
隱忍不住的眼淚嗆得鼻尖生疼,她緊閉著嘴巴,害怕自己痛哭出聲。輕手輕腳地在父親身旁跪坐下來,笑著叫他,“父親。”
她笑得難看,心裡卻是歡喜的。
她以為父親會看不見她,但父親緩緩地轉過了頭來,他的臉與她一樣蒼白,他眉心的紅痣與她一樣紅,父親亦是眼窩溼潤,他放下了手中的角觴,仍似從前一樣溫藹。
他輕喚了一聲,“小七啊。”
緩緩抬手為她溫柔拭淚,“你怎麼哭了?”
小七的眼淚決了堤,“父親,小七很想你。”
父親將她攬在懷裡,“有人欺負我的小七嗎?”
她心裡說,有啊,父親,公子在欺負小七。
她沒有說出口,但父親似聽見了她心裡的話,因而問她,“誰家的公子欺負小七啊?”
小七哭得眼睛通紅,“是燕國大公子。”
父親聞言笑道,“原來是那個孩子。”
小七心裡奇怪,因而抬頭問道,“父親認得他嗎?”
那客人笑道,“公子險些殺了他。”
她聽著奇怪,不知這話究竟何意,公子殺他,公子是誰,他又是誰,為何而殺,為何又不曾殺。
還想細問下去,父親卻道,“小七,你出來太久了,快走罷。”
小七哭道,“父親,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父親笑指著那灼灼青山,問她,“小七,你看那山石夠強硬嗎?”
小七循著父親所指懵懂望去,是,山石是極硬的。它們屹立天地之間,千萬年都不曾崩爛。
父親又問,“難道這世上便沒有什麼能穿透那山石嗎?”
小七心裡一動,有啊,是水。
水無形而有萬形,水無物卻能容萬物。
滴水穿石,劈山鑿河,至柔亦是至剛。
父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小七,不做山,做水。”
她好似懂了父親的意思。
依稀記得有人說她,“心性太硬,不是好事。”
與這山與水的道理是一樣的。
那陌生的客人笑道,“七公子該走了。”
父親旋即起了身,溫藹笑道,“我的小七是最聰明勇敢的姑娘,你不要怕,你知道該怎麼辦,父親要走了,你也快回去罷。”
小七心裡一急,要去抓父親的青衫,一抓卻抓了個空。她趕忙去抓父親的手,一抓卻也抓了個空,知道父親真正要走了,切切叫道,“父親不要走!”
但他們走得很快,那一主一客,一青一玄的身影在這滿山的桃林裡漸行漸遠,就好似化成了兩抹雲煙,很快就消失在了這如黛的遠山裡,再也看不見了。
小七拔步去追,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