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致使腦袋有點不妙了——是這樣說了吧?”
“是的,正是,是那麼說來著。中田我九歲時遇上的事故。”
“什麼樣的事故?”
“那——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據別人說,像是得了一種不明所以的熱病,中田我三個星期都沒恢復知覺,那期間一直躺在醫院病床上打點滴。好容易恢復了知覺,那以前的事卻忘得一乾二淨了。父親的長相、母親的臉龐、寫字、算術、住房的樣式……就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忘個精光。就像拔掉浴缸的活塞,腦袋裡空空如也,成了空殼。事故發生前,據說中田我是個成績出眾的優等生。不料突然暈倒在地,醒來時中田我腦袋就報銷了。母親
——早已不在人世了——常為這個流淚。就是說,中田我腦袋的不好使致使母親不能不流淚。父親倒沒流淚,卻經常發脾氣。”
“可另一方面,你可以同貓講話了。”
“是那樣的。”
“唔。”
“而且身康體健,再沒得過什麼病。沒有蟲牙,眼鏡也不用戴。”
“依我之見,你腦袋好像並不差。”
“果真那樣的麼?”中田歪頭沉思。“可是大冢君,如今中田我六十都早已過了。六十過後,腦袋不好使也好,大家不理睬也好,都習以為常了。即便不坐電車也能活下去。父親業已過世,再不至於捱打。母親也已不在,不會再流淚了。因此,時至如今若是有誰突然宣佈你腦袋不差,中田我可能反而不知所措。腦袋不再不好使,一來可能使我領不到知事大人的補貼,二來說不定不能用特別通行證乘公共汽車。怎麼搞的,你腦袋不是不差的嗎——如果給知事大人這麼訓斥,中田我是無話可說的。所以,中田我覺得還是就這樣腦袋不好使為好。”
“我的意思是:你的問題點並不在於你腦袋的不好使。”大冢神情肅然地說。
“果真那樣的麼?”
“你的問題點麼,我以為……怕是你的影子有點兒淺淡。一開始看見你我就想來著,你掉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常人一半左右的濃度。”
“那是。”
“我嘛,過去也曾見過一次這樣的人。”
中田略微張嘴,注視大冢的臉:“您說以前也見過一次,那可是中田我這樣的人?”
“嗯。所以你講話的時候我也……沒怎麼吃驚。”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很早很早,我還年輕時候的事。不過,長相也好姓名也好場所也好時間也好什麼都記不得了。如你剛才所說,貓沒有那種意義上的記憶。”
“那是。”
“而且,那個人的影子也像另一半弄丟到什麼地方去了,同樣淺淡。”
“噢。”
“所以,較之找什麼迷路的貓,你恐怕最好認真尋找一下自己的另一半影子。”
中田拉了幾下手裡登山帽的帽簷:“實話跟你說,這點中田我也或多或少覺出來了,覺出好像影子淺淡。別人沒覺察到,可我自己心裡明白。”
“明白就好。”貓說。
“不過剛才也說了,中田我已經上了年紀,大概來日無多了。父親也已死了。腦袋好使也罷不好使也罷,字會寫也罷不會也罷,影子完整也罷不完整也罷,時候一到都要挨個死掉。死了燒掉,燒成灰放進鴉山那個地方。鴉山位於世田谷區,進入鴉山墓地,大概就什麼都不想了。不想,迷惘也就沒了。因此,中田我就現在這樣不也蠻好的麼?再說,中田我如果可能的話,在有生之年不想到中野以外的地方去。死後去鴉山自是奈何不得。”
“怎麼認為當然是你的自由。”大冢說罷,又揉了一陣子肉球,“不過麼,影子的事最好還是多少考慮考慮。作為影子也可能覺得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