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願點石成金,我只求化土為玉。
作畫造像,最關鍵處,是點睛。
壁上飛龍,一經點睛便騰雲而去。畫中美人,美目繪就,即能走出畫卷,變為鮮活。
那,土胎泥塑,是否亦會如此?
他緩緩將纖細筆端在墨液中蘸飽滿,望著眼前的雙目。
空蕩蕩的眼眶,是他預先雕好的輪廓,他閉著眼,都能輕易刻出這形狀。
那雙眼,時時刻刻,都在他的意海眼前。他完全不用思索,提起筆,勾、描、填,最後兩點,即是目光凝聚處。霎時,那一天,那一刻,他的眼神,又回到了這世間。
他放下筆,手指虛虛摩挲著著這雙眼,這輪廓,露出微笑。
他拿起吹筒,放到口邊,釉水密密,均勻撒於坯上,再以筆刷補填,刷塗均勻。
十泥一灰,上上等釉。
草木灰可以配釉。人死後經焚,所化之灰,又與草木灰有什麼差別?
他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釉漿,將坯捧入匣缽,溫柔得彷彿抱懷中的情人進了床帳。
匣缽入窯。
窯火起。
天地相接處彷彿也生起了火一般,那一抹魚肚白的邊隙上,掠出一抹絢紅。
“喔喔喔――”
各戶人家的老少公雞此起彼伏地吊著嗓子,甫撐開一片光亮的天邊泛出一縷紅霞,老葛提著菜筐走到後院的菜窖門口,掏摸鑰匙。
新知縣張大人到任也有不少天了,縣衙裡的人跟他們這些在內宅伺候的人都還摸不透大人的脾性。山頭上那位姥姥的事,令他們都極其地佩服張大人。朝廷也罷,衙門也罷,明面上肯定都說,這些全是人作怪,絕無靈異邪性,但張大人的法力與道行,他們都見識了,銘記了。
他們雖都想親近大人,沾些靈氣,但張大人喜怒不形於色,十分難以捉摸,比方說老葛雖是廚房裡第一把勺的大廚,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張大人究竟喜歡吃啥。
以往廚房備飯,都是根據謝大人與老夫人的口味來的。謝大人是南方人,好吃甜鮮口味。張大人到後,禮部蘭侍郎屈駕暫住在宅內,飯食均由侍郎府的廚子做,張大人跟著吃,他們這些人連洗碗水都摸不到,也不曉得張大人哪道菜吃得多。
昨天蘭大人回鄉祭祖,侍郎府的廚子們也隨之而去,老葛等人才算有了在大人面前露臉的機會。
廚房這幾天倒是一直在備著無昧法師的素齋。無昧法師與張大人既是師兄弟,想來口味相近。西北人,都愛吃麵食,口味應是偏鹹。法師吃麵吃餃子,愛放點兒醋,還親自做過一回榆錢面魚兒給張大人吃,他們也都記下了。
老葛盤算著,如果早上熬個滷,配上面,再搭幾個炒菜,還是有些j得慌。就先備下粥三種、麵點幾樣、餛飩兩種,薺菜鮮嫩,剛好剁餛飩餡兒,油餅果子也炸上,細面備好,萬一大人想吃呢?另外再要些精緻爽口又開胃的小菜。要讓張大人感受到廚房的心意,及與侍郎府的廚子們不算太有差距。
春來有各樣菜蔬可入膳,但老葛覺得,論起最適合醋溜的,還是大白菜,揀菜心中段切絲,清清爽爽,脆脆嫩嫩,定能得大人讚賞。
這時節大白菜本不易得,恰好菜窖裡還存著幾棵。老葛不放心那些毛躁孩子們,親自來瞧瞧白菜都還可用麼。且大白菜須得配些佐味之物方才鮮美,老葛記著菜窖下的冰室裡還有半根火腿,正好搭配。
開啟菜窖的門,老葛隱隱聞到一股異味。他點亮壁燈,見幾個空木箱壓堆在菜窖通往冰室的門上。
他拖開木箱,提著燈籠,推門進冰窖,只見藏冰箱上,直挺挺橫著一物,上蓋白布,佈下形狀,依稀是……
老葛顫著手掀開白布,呼吸一窒,僵硬後退兩步,猛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