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海和妹妹常英,細毛,還有連波都在樓上的小會客室打牌,連波見朝夕上來,連忙放下手中的牌迎上前:“怎麼了,朝夕,臉色這麼不好,是不是累了?”
朝夕看都不朝他看,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連波木頭似的戳在那兒,嘴唇張了張,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他黯然低下頭,轉身跟寇海他們說:“我也累了,你們自個兒玩,我進去躺會兒。”說著低頭也進了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常英歪著腦袋,一頭霧水:“喲,這是上的哪出戏啊?”
“你給我閉嘴!”寇海白妹妹一眼,丟下牌也沒了興致。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兩扇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這日子可還長著呢……”
霧靄沉沉,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河面上蒸騰著霧氣,此岸看不到彼岸。迎面是凜冽的狂風,呼嘯著,嘶吼著,彷彿訴不盡的仇怨。荻花抑或是蘆花在風中起伏翻飛,一層層的花浪掀過來,將朝夕整個地吞沒。她撥開葦叢,踉蹌著前行,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耳畔只有轟隆的雷聲和呼嘯的風,依稀有人喚她:“朝夕,朝夕……”她立即哭叫起來,那是母親的呼喚!她瘋了似的撲向更深的蘆葦叢:“媽媽,媽媽!”她回應著母親的呼喚,自從母親發瘋,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母親喚她的名字,母親至死都不認得她。可是滿眼皆是瘋狂抽打她的葦叢,她什麼都看不清,最後腳下一軟,她陷進了冰冷的沼澤地。“媽媽……”她淒厲地呼叫起來,沒有人救她,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淪陷,一點點地墜入無底的深淵……那種被吞噬的感覺太真實了,彷彿有股來自黑暗世界的力量將她死命地往下拽,如果可以生活在陽光下,誰願意埋葬在黑暗?朝夕拼命掙扎,反而越陷越深,直至最後終於絕望,她知道,此生她註定墜入深淵。
第五章 她從靈魂到心整個地死去了(7)
背心已溼透,她喘息著伸手擰亮床頭燈。
還好,只是一個夢。
屋子裡很靜,床頭鬧鐘的滴答聲依稀從黑暗中傳來,一聲聲,格外刺激人的神經。客人都回去了吧,樊爸爸和連波哥哥也應該都睡了,朝夕從床上坐起,感覺渾身虛脫般疲乏無力,好像真的剛剛經歷了一次垂死掙扎一樣。她靠在床頭長長地嘆口氣,回來了,她終於還是回來了,可是她真的“回來”了嗎?只有她自己知道,過去那個純淨如水晶的朝夕已經死去了,從她將自己“賣”給樊疏桐開始,她從靈魂到心就整個地死去了,現在行走於世間的只是一具骯髒的軀殼。她才十七歲啊,她就“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她如願賠上了自己,她有沒有把他拽入地獄不得而知,她自己反倒先進了地獄,今生抑或來世,她亦不能解脫。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
雖然鎮上的人一直鄙視她,詆譭她,罵她小婊子,但她並沒有因此瞧不起自己,在那件事之前她一不偷二不搶,從沒做過什麼真正見不得人的事,頂多就是為了生活有時候要放低姿態而已。她的骨子裡多少繼承了母親的傲氣,你們看我不順眼,我還不屑拿正眼瞧你們呢,因為我根本懶得跟你們一般見識。母親陸蓁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心氣極高的母親一生沒有朋友。至死都沒有。
而命運如此殘酷,一生清醒的母親偏偏在生命最後的時光失去常人的意識,活得如此不堪,別人要她*服,她可以脫,別人罵她婊子,她就應。她什麼都不知道,誰也不認得了,整個世界在她眼裡是混淆不清的,唯一的僥倖是她雖然混亂卻也感覺不到悲傷,或者痛苦,世間的一切愛恨情仇都跟她無關了。她閉上眼睛的剎那,整個世界更是陷入永久的沉寂。
生命的繁華和喧囂,到最後也不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