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便轉過眼示意他左側,「我來的時候那道屏障就已經在那兒了,她是拼盡了全力去保你性命的。」
嬴舟順著康喬所指朝旁而視,枝幹虯結的白櫟樹全部的枝條都拼命斜伸到了地面,裹成一個球狀,堅固無比地庇護著裡面的生靈。
自己正是從這層層疊疊的樹莖中被挖出來的。
「上回天雷,小椿的本體便已折損過半。」
他低聲解釋。
「還能剩餘修為,全靠千年積攢的本錢夠多……但其實也不多了。」嬴舟忽地搖頭,澀然地牽起唇角,帶著些抱歉的意思,「畢竟她最後連白櫟殼都沒能開出來。」
康喬看見他在笑,卻一點也不覺得放心。
這些天嬴舟並未流露出太多的悲慟,神情平淡,舉止甚至可以說是正常得過了頭,反倒沒有大悲大傷的情緒。
但他越是這樣冷靜,她越是感覺他很難走出去。
康喬:「節哀。」
話語才落,內心裡的一個聲音便嚷嚷著斥責:你到底會不會講話啊?
她回應:那你來?
後者很快閉了嘴。
「今後有什麼打算?」康喬問他,「你受傷不輕,我不過給你穩住了致命傷,若要徹底恢復還是得回族裡。
「族中草藥多,妖力深厚的長輩也多,有他們相助,你也能痊癒得更快些。」
殊不料嬴舟輕輕推拒,「我暫時不想回去。」
他抬起視線,目光十分堅定,「我要留在這裡。」
「你留在這兒作甚麼?」
她難以理解,「此處什麼都沒有,雷天過後靈氣淡薄,哪怕是你自己修煉也不利於妖力增長。」
然而少年只是溫和地看著她,「我身體沒什麼的,小姨。」
「你一個人回去吧,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他的話很輕,明明聽上去是平和的,卻透出一絲不容拒絕的固執。
「……」
康喬無言以對。
她作為半道才上路的姨媽,實在不能端出長輩的架子對他指手畫腳什麼。
在這個年歲的狼妖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縱然是天道也無從令其更改。
接下來的日子嬴舟過得很是平靜。
他好像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在最年少氣盛的時期,懷揣著諸多野望和輕狂的年紀裡,他心無雜念,思緒安定得好似一灣不驚不興的淺水。
他每天會用半日的時間吐納天地清氣,修復妖體,除了吃喝與發呆之外,其餘的大把光陰都撲在了那棵古樹上。
早起到溪邊去挑淨水,將白櫟的根莖一寸寸澆透澆實,午後會開始給它除草除蟲——沒了樹靈的白櫟與尋常的草木無異,無法再靠自身規避天敵。
嬴舟才發現小椿的本體原來如此壯闊巍然,等自己做完所有的活兒,幾乎就到了天黑,常常累得滿頭大汗。
那些根須深扎進土裡,朝四面八方蔓延了不知幾十丈還是幾百丈,彷彿與整座白於山融為一體。
他撫摸喬木堅韌的樹幹時,能感覺到經年滄海桑田的痕跡。
天劫殘留的雷偶爾會不時地於骨節處滋滋流竄,因此嬴舟不得不忙一陣又歇下來,咬牙等餘電過去。
山上諸多不便,康喬大部分時候住在遠處的妖怪集子裡,隔三差五來給他疏通妖力。
灰狼族的回信和兩匹鹿蜀一起送到了西北,她牽著坐騎落於白櫟古樹的根脈前,彼時嬴舟正蹲身在底下拔草莖。
康喬的目光順著傷痕累累的樹皮一逕往上。
這棵喬木,不管何時觀看都會使她油然而生一種敬畏之感。
是源自對天下蒼生與自然之力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