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朝廷仍是棋高一著,他徐鳳年仍是最終沒能幫助師父完成這個夙願。但是徐鳳年總不能就此洩氣,更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了曹嵬的那支暗度西域奇軍偏師,為此也付出了一萬幽州騎軍差點全部戰死葫蘆口外的代價。相比之下,徐鳳年讓初見於春神湖上之後接納於京城下馬嵬驛館的落魄老書生劉文豹潛伏在此城,甚至給了他一個拂水社乙等房房主的隱蔽身份,負責在北涼和曹嵬騎軍之間居中排程,也就不算什麼了。徐鳳年暫時不想去跟混入內城但尚未站穩腳跟的劉文豹碰頭,今時不同往日了,據拂水社說如今天下可是有許多書桌上都開始放有他徐鳳年的畫像了?徐鳳年笑了笑,摸著臉上的那張生根麵皮,襄樊城那邊的訊息不算好,從清涼山走出去的女子舒羞,應該是假戲真做了,在陸詡一事上跟北涼有唱反調的跡象,但總歸還沒敢明著跟北涼撕破臉,按照定例每半月一旬的跟拂水社打交道,也還算恭謹小心。天高皇帝遠,人心似水起了漣漪反覆,徐鳳年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惱羞成怒,沒辦法,小時候總聽孃親說這世道不太平,女子更難得太平,徐鳳年也懶得去跟一個身世可憐的南疆女子較勁。老天爺和離陽趙室還有北莽大軍,跟他徐鳳年較勁是一回事,徐鳳年自認還沒慘到需要跟女子撒氣的境地。不過舒羞是一回事,若是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薊州姓韓的,膽敢臨陣倒戈,那就趟過了北涼的底線,跟那暗中聯絡北莽太平令和春捺缽的馬賊頭目宋貂兒就是一個惡劣性質了,當下徐鳳年很多事情是很難做到所心所欲,但要說殺一個底子不乾淨的離陽忠烈之後,徐鳳年半點心軟都欠奉。
月初時分,夜色中,天掛月牙兒。
徐鳳年睡不著,就乾脆拎了兩壺烈酒坐在這棟酒樓屋頂上,遠望內城中央,山頂有轉經筒的小爛陀那邊的夜景格外絢爛,圍繞著這座小山,處處張燈結綵,好一幅夜夜笙歌的富貴氣象。徐鳳年沒來由記起當日跟謝觀應那番言語交鋒,這個位列陸地朝仙圖首位的讀書人的確不是隻會說些大而不當言辭的人,謝觀應說到一件事的確戳中了徐鳳年的心口,那就是徐驍出遼東後縱橫馳騁半輩子,那場馬踏春秋真正的功績,就是一舉搗爛了“國雖破,家還在”的豪閥根基,打破了“太平時,士族與君王共治天下,亂世時,換君王不換家主”的老規矩,春秋多慘劇,也多內幕秘辛,為離陽馬前卒的徐驍能夠擊敗泱泱大楚,這裡頭豈會沒有一些不可與人言的東西?當時徐驍完成西壘壁圍剿大勢後,有多少世族門閥厚著臉皮做起了兩邊押注的牆頭草?否則西楚哪來那麼多事後搖身一變成為滿朝紫衣公卿之一的權重臣子?至於南唐貴族門第私通離陽南征主帥顧劍棠,為了一家富貴綿延而自己開啟一國之門,那就更是不可計數了。這些見不得光的內幕,只能跟隨大勢顛沛流離起起伏伏的老百姓是絕對不會知道的,也許只有百年千年後,這段蒙塵往事才會被後世史家在浩瀚文牘中欲語還休地掀起一角。
前朝史書總是那新朝史家收入房中的婢女丫鬟,大可以任意塗抹胭脂和潑灑汙水。
他徐鳳年不出意外的話,肯定屬於後一種命運。
對於千百年後的史書上的墨朱兩色寫非非,是遺臭萬年還是名垂千古,徐鳳年不去想,也管不著,就像他前不久在大嶼洞天對那個不知姓名的年邁採石匠有感而發,只說他會盡力的。徐鳳年如今不是什麼真武大帝化身更不是什麼大秦皇帝轉世了,他就只是徐驍的兒子,中原史家可以罵他徐鳳年眼高手低痛失西北中原門戶,但不能讓短短几十年後的史書就開始罵發軔於遼東的北涼徐家是什麼兩姓家奴。既然徐驍走了,那麼徐鳳年就不能讓活著在世時睡不安穩的爹,連死後都要睡得不安穩。說到底,徐鳳年要跟北莽死磕到底,就是這麼一份私心,給徐驍在史書上留下一個過得去的名聲,為爹孃和大姐二姐還有黃蠻兒積攢陰德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