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看到遠處幾個宦官合力搬來一架長梯,忍不住好奇問道:“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皇帝笑眯眯道:“先陪朕等個人。”
當陳望看到那架梯子小心翼翼架在金鑾殿屋簷上,有幾分瞭然的陳少保頓時哭笑不得,欲言又止。年輕皇帝為陳望伸手指了指遠處兩人,一襲硃紅蟒袍,顯然是個地位不遜宋堂祿太多的大宦官,還有一位身穿普通儒生的衣飾。愈行愈近,陳望終於清楚看到那兩人的模樣,司禮監秉筆太監,一個資歷極老的年邁宦官,此時走在身旁年輕人稍稍靠前的位置,微微弓腰,一隻手掌向前伸出,另外一隻手托住袖口,像是在給那人帶路。後者閉著眼睛,步子不大。
秉筆太監率先一步走上臺階的時候,陳望依稀聽到老太監說道:“陸先生,小心腳底,咱們這就要登階了。”
皇帝轉頭笑道:“猜得出是何方神聖嗎?”
陳望點頭道:“青州陸詡陸先生,永徽末年由靖安王呈上的二疏十三策,京城明眼人其實心知肚明,是出自這位身居幕後的陸先生之手。”
皇帝突然有些憂鬱,趁著雙方還有些距離,壓低聲音說道:“陸詡棋力極厚重,朕估計咱們兩個加在一起都要被人砍瓜切菜,隨手就給收拾了。”
陳望忍俊不禁,輕聲打趣道:“不然拉上十段棋聖範長後?再不行,陛下不是還有欽天監小監正可以撐腰嗎?咱們四人一起上,還怕贏不了一個陸詡?實在不行,還有那個自稱只輸給範國手的吳從先嘛。若是仍然不行,咱們車輪戰,個個故意長考,看陸詡能夠撐到什麼時候,不怕他不出昏招。”
年輕皇帝輕輕一手肘撞在陳望腰上,笑罵道:“欺負陸先生眼睛不好,找範長後給咱們當狗頭軍師也就算了,竟然連車輪戰也用?咱們要點臉行不行?”
陳望耍無賴道:“微臣的臉皮子,反正也值不了幾個錢。”
皇帝抬起手肘又要出手,陳望趕緊挪開幾步。
司禮監秉筆太監領著陸詡走近皇帝和陳大人,離著十來級臺階的時候,皇帝陛下就快步走下臺階,拉住陸詡的手,微笑道:“陸先生,這次匆忙請你入宮,唐突了。”
陸詡沒有流露出半點誠惶誠恐的神情,坦然道:“可惜陸詡是個瞎子,看不到皇宮的壯觀景象。”
彎腰低眉的秉筆太監瞧見這一幕後,眼皮子抖了一下。
年輕皇帝和仍是白丁之身的陸詡一起登上臺階頂後,陳望笑著向陸詡打招呼道:“門下省陳望,有幸見過陸先生。”
陸詡作揖道:“陸詡拜見陳大人。”
陳望坦然受之。
那一拜,是陸詡入京後,直到人生盡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某位離陽官員行禮。
很多年後,陸詡悄然病逝,首輔陳望站在唯有一名白髮老嫗所在的冷清靈堂,還了今日一拜。
皇帝對宋堂祿和秉筆宦官沉聲說道:“朕要和兩位先生登梯,你們一人屏退附近所有人,一人守在,記住!一炷香內,朕要在屋頂視野之中,在宮內看不到一個人!”
年邁的秉筆太監快步離去,他自然不敢跟宋堂祿爭去搶守護梯子的位置。
在皇帝不容拒絕的授意下,陳望只好先行登梯,陸詡緊隨其後,年輕皇帝和宋堂祿一左一右為兩人扶住梯子。
宋堂祿沒有抬頭,但是眼角餘光瞥見了正仰著頭的年輕天子。
一位在朝野上下口碑極佳的皇帝,正在為一位年輕臣子和一位白衣寒士扶梯。皇帝的頭頂上,有兩雙靴子。
宋堂祿突然眼眶有些泛紅。
等到三人都上了巍峨大殿的屋頂,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頭頂徹底沒了身影,宋堂祿雙手不敢鬆開梯子,但是微微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陳望攙著陸詡走到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