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滅不存,千里沃野化為焦土,無數人失去家國,顛沛流離。
途徑一處佛窟時,弦知音看到山壁上殘缺不全的佛像,周圍還留著被大火焚燒過的黑色焦痕,不禁停了下來,對著佛像合十唸了一聲佛號。
那佛像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雕刻的,雕刻他的人又是誰,佛陀的頭已經缺了大半,另一半也不知去了哪裡,就只剩下半張臉,猶向著來往的人露出一抹慈悲的笑。
弦知音問道:“龍宿,你可知我為何離開總壇?”說著,也不等疏樓龍宿回答,便接著說了下去:“我一生敬奉光明神,無不虔誠,可惜明尊的光明始終不曾照進我的心裡,這樣的光明也只是外物罷了,不是弦知音的光明。”
疏樓龍宿反問道:“所以,汝欲往菩提樹下一尋?”
他笑道:“弦知音枉稱為智慧王,智慧有限,不求頓悟,但求能得一個明白。華麗的俱明王,你呢?你可相信明尊能引導眾人脫一切苦?”
疏樓龍宿徐徐道:“他是否能引導別人脫諸苦,吾不曾想過,也不想去關心。吾只知對龍宿而言,一切就如同那首詩所講的:我遣我的靈魂前往不可知之地,走去翻讀些未來世的文章;我的靈魂歸來相告:‘吾便是光明,吾便是黑暗。’”
弦知音聽了,一時沉吟不語。
眾人繼續踏上歸途,過了一陣,弦知音又出聲問道:“龍宿,你離開故土,來到總壇多少年了?”
疏樓龍宿答道:“時間與吾毫無意義,所以不曾算過。”
弦知音又問:“你的故鄉,永夜之國是什麼模樣?”
“既是永夜,自然無日月星辰,永生永世黑暗冰冷,常人難以生存之地,卻是嗜血一族的天堂。”
馬隊一路西去,經過疏勒、莎車、藍氏城,終於回到波斯總壇所在的城池。
疏樓龍宿站在城外的一個高處,眺望遠處那一片龐大的宮殿式城堡。高大的樑柱,火紅色的尖頂,遠遠望去,猶如一片烈焰沖天而起。
一行人進了城,來到總壇門前,門前的披甲衛士是新來的,不認得疏樓龍宿,好在同行的還有弦知音。兩人進了總壇,便一道去拜見教主。
那教主從堆得很高的羊皮卷堆中抬起頭來,原來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輪廓深邃,一雙鷹眼銳利如刀,只是看到遠行歸來的兩個學生時,眼中才有了一些溫度。
弦知音復了命,先行退下了。
教主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盯著疏樓龍宿看了好一會,目光也跟著嚴厲起來,道:“龍宿,你……”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出口。
他嘆了一聲:“你啊你!……回來也好,以後你便留在總壇這裡,少出去惹事。”
他說得倒是和藹,可疏樓龍宿又豈會不明白,這不過是要將他軟禁的另一種說辭罷了。可惜,他疏樓龍宿的人雖已經回到了波斯,卻無意留下。
疏樓龍宿躬身朝他行了一個大禮,道:“教主,吾自黑暗而來,如今也到了迴歸的時刻。”
教主不曾預料到他一回來,便講出這樣的話來,一直瞪著他看,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厲聲問道:“俱明王,話可不能亂講。”
疏樓龍宿直視著他,道:“吾意已絕。”
教主道:“你那一族,能沐浴在陽光下的,不過你與闍城之皇西蒙二人而已。當年我將你引導到光明聖教中來,只盼你能從此脫離黑暗,活在光明的世界裡。”
“是。老師將龍宿引導到光明的世界裡,但是,吾心思念黑暗。”
“你師兄弦知音要走,我如斷一臂,而今,你也要走?”
疏樓龍宿默然不語,只望著老師。
教主沉默許久,終於緩緩說道:“我可以放你走,沒有人會攔你。但你要清楚,叛出聖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