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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恩怨》序
張曉凌
近代中國社會的雲譎波詭,決定了中國近現代美術性格的複雜多變。這一性格,多多少少也體現在近現代美術家身上。行走於斯,或為政治強權所迫,或為名利所惑,或屈從於商業僱主,或混跡於某個藝術潮流,在這樣複雜混亂的歷史語境中,美術家能從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運?然而,正是命運的不可捉摸性,讓近現代美術家們書寫出了自己藝術的瑰麗多姿,讓自己的人生大戲唱得有聲有色,同時,也留下了讓我們咀嚼不已、迷霧一般的課題。近現代美術的魅力也許就在這裡。我以為,榮宏君所著的《世紀恩怨》正是被這種魅力所吸引的產物。
關於中國近現代美術史的研究還處在起步階段,雖有一二階段性的成果,仍不足以對歷史懸疑問題進行有效的釋疑,以至於學者們在一些問題上爭論不休。比如蔣兆和先生的《流民圖》是在何時何地創作而成的?在敵佔區寫生、創作、展覽,他得到了誰的資助?抗戰期間劉海粟在孤島上海為何受到日偽政府的追捧?徐劉之爭是起於何時、原因何在?如此等等。
在這些令人困惑的課題中,劉海粟與徐悲鴻之爭是最為引人注目的。由於徐劉二人的歷史地位以及他們在師承、政治立場、藝術觀點等諸多方面存在的巨大差異,儘管二人已墓木久拱,但二人身後留下課題的魅力是持續的,學者們在此皓首窮經者,亦不在少數。但就成果而言,並不樂觀。從目前的出版物來看,關於這方面的文字大都語焉不詳或謬誤百出。面對如此困境,青年學者榮宏君知難而上,從田野調查入手,以翔實的文獻為基礎,伏案數年,曲察旁徵,終有斬獲,不但釐清了這一歷史課題的來龍去脈,還提出了自己的獨特見解。而且,全書文字疏簡清秀,翔實流暢,可謂亦史亦論的一部優秀著作。
為了能揭開徐劉之爭的真相,宏君在資料上做了很多細緻艱苦的準備工作。他收集了不少當事人的信札原件,這些信札包括徐悲鴻先生給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周揚的信,其中直接談到了對劉海粟的看法。而劉海粟先生的一些信札則也談到他對徐悲鴻的觀點,還有一些其他相關的信件也涉及徐劉之爭的內容。對這些信件梳耙整理,辨偽存真,榮宏君花了大量心血,表現出一位青年學者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此外,榮宏君還對親歷徐劉之爭而今健在的老藝術家和學者進行了訪談,其言論雖帶有較強的個人觀點,但仍有歷史文獻價值。事實上,宏君數年來堅持田野調查,蒐集第一手文獻資料的做法,對近現代美術史研究是具有啟示性價值的。缺乏第一手文獻資料而流於空泛之論,一直是近現代美術研究難以取得重大成果的原因之一。因而,像土撥鼠一樣的勞作,是每一位學者必備之功課,否則,難有大的作為。
在歷史觀方面,宏君懸鵠甚高,雖年輕卻有老到的見解。他認為,儘量還原歷史的真實應是藝術史學的終極目標。這一觀點,可以說是貫穿全書的主線,以文獻為基礎,直逼歷史之真實,是全書最動人之處。在歷史人物評價方面,宏君堅持以政治、道德和藝術三位一體的標準為基礎,更為注重藝術本體的評價。在中國藝術史上,政治、道德和藝術評價相左的例子可謂比比皆是。比如宋代四大書家“蘇黃米蔡”中的“蔡”最早是指蔡京的,但因其是奸臣,故而被蔡襄所替代;元初大家趙孟身為宋朝宗室,卻受到元代統治者的招安,入朝為官,在政治和品格上就是有爭議的,所以就有人認為趙氏的書法如同其人品一樣“媚澀軟俗”;再如明代大家董其昌,無論繪畫、書法還是畫論都有很高的造詣,但卻是有名的土豪劣紳,所以也有後人對董氏的書畫成就頗多異議。近代也有類似的情況,比如蔣兆和的《流民圖》創作資費是由日偽政府提供的,劉海粟結婚時有重要的日偽官員前來祝賀,等等。那麼如何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