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乾澀如磨沙的嗓音。再看到這位第一權臣猶如掉入陷阱的困獸的絕望神情,縱是與其極為不對付的阿骨打諸皇子,也替他難受。
完顏希尹苦笑:“事到如今,還有何和議可談?吾等皆是戰犯。自縛出南朝門。女真人或可倖存。如若不然……以那位華王的秉性,只怕當真會趕盡殺絕,將我族人從世間徹底抹去……”
諸臣聽得此言。無不心頭一寒。沒有人認為完顏希尹是危言聳聽,因為,女真人實在是太少了!
十幾萬戶的女真人,吞遼吞宋,完全就是蛇吞象,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給它消化,它就會進化成大蟒,一如另一時空歷史上的金國,終成氣候,屹立百年。但是,如若不給它充足的時間來消化、吸收、繁衍,那麼,僅僅只有數十萬口的女真人,根本禁受不起一場滅國之亂。不出三五年,女真人要麼被殺絕,要麼躲藏入深山老林重當野人。
遼國滅了,百萬契丹人會死絕嗎?不會!宋國滅了,億萬漢人會滅絕嗎?不會!金國滅了,數十萬女真人會亡國滅種嗎?會!
這,就是少數民族的悲哀。
金國君臣們,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這種悲哀。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們終於真正理解了被他們俘虜、侮辱、嘲弄的宋國官家父子是何等樣的心情。沒想到啊沒想到,侵略者與被侵略者,竟然也有同病相憐的一天。
宗磐猶不死心,眼巴巴望著宗幹:“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宗幹一臉絕望:“斡本來時請教了大祭師,神師有言,天神已全力以赴助我大金,雹雪指日可至……可誰想到天誅軍竟逆天行事,一日破我上京……縱是神靈,也不可能幫助不爭氣的子民……”
完顏宗翰渾身顫抖,握拳愧然垂首——精心構築的防線,信誓旦旦的保證,在天誅軍狂暴轟炸下,竟如同紙片一般脆弱。身為都元帥,他難辭其咎。
這時,一名執事監匆匆登階,跪伏於殿外高臺,悲聲稟報:“陛下,副元帥,被天神召去了……”
完顏蒲家奴死了。重傷加慘敗,從身心上徹底擊潰了這名金國老將,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與其目睹那恥辱的一幕,不如早早解脫。女真人的神明,滿足了這個生機已絕之人的心願。
完顏蒲家奴的死訊,徹底為幹元殿上的朝議畫上了句號。
“副元帥去了,朕也活不過多久了……明日,就讓朕奉表出降,無論華王如何折辱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保住我完顏一族,保住太祖血脈,保住我萬千族人。”吳乞買神情決絕,做出了最後的決議。
完顏宗翰也是邊咳邊慘笑道:“粘罕願附翼陛下左右,以某大好頭顱,供華王與天誅軍兵洩憤而已。”
諸皇子及群臣,無不垂淚。
國可以亡,但族不能滅,這是金國君臣最後達成的共識。
“朕要獨自前往太祖靈廟懺悔,誰也不必跟來。”吳乞買說完最後一句話,木然從龍椅站起,踱下陛階時,竟然趔趄了一下,慌得左右內侍忙不迭攙扶,卻被吳乞買甩袖拂開。
大殿寂然無聲,數十雙悲憤泛紅的眼睛,含淚望著那昔日雄偉此刻卻佝僂的身軀,蹣跚而去……
……
十月十五,卯末辰初,上京內城南朝門準時開啟。
秋風蕭瑟,城上甲士白甲銀槍,沉默佇立;城下一干金國朝臣,俱披白麾白帽,和淚相送大金國主奉表出降。舉目望去,滿城衣冠勝雪,映襯著滿目滄夷的外城,悲涼之氣,瀰漫了整個上京天空。
女真人尚白,每臨重大時節。服色必飾白,而這樣的習俗在中原人看來,卻是十足的如喪考妣的晦氣服色,倒也頗應眼下亡國之景。
天誅北伐大軍東線軍團所有高階將領,包括西線軍團中新歸附的耶律餘睹、蕭高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