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活了十六年都沒長出來的敏銳全部加在了這一耳朵上,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偷聽,心裡飛快轉念,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溫雅低低地冷笑了一聲,似乎帶著點嘲諷,但不知是在嘲諷誰。
“你得了吧,我不過是個小人物,怎麼擔當得起?”溫雅道,“你們扶搖山何等鍾靈毓秀,每代必出妖邪,豈是我這種資質尋常的庸常之人能鎮得住的?何況你不是有一個願意在自己的魂魄上刻符咒替你們擋災的冤大頭麼?我看你不如去求他。”
木椿真人聽出了溫雅的意思,便也識趣地沒有糾纏這話題。
兩人很快故作輕鬆地說起了閒話,這些修真界裡的中老年男子知道上下五百年的東家長西家短,聊起閒話來大有江河萬古流的滔滔不絕。
嚴爭鳴險些把腿坐麻了,這才確定自己聽不出什麼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從來路輕手輕腳地遛回去了。
六月火爐似的天氣,他手心出了一把冰冷的冷汗。
嚴爭鳴離開師父的茅屋,徑直闖進了程潛那,天色已晚,程潛本來已經睡下了,又活生生地被嚴爭鳴從被子裡拖了出來。
程潛無故被人打擾睡眠,一臉山雨欲來地盯著嚴爭鳴,似乎正醞釀著要撓花他的臉。
嚴爭鳴卻全然沒看見他的臉色,將程潛床頭的衣服拿起來,一股腦地扔在他臉上,肅然道:“穿上,跟我走。”
嚴爭鳴眉頭緊鎖,焦躁地在程潛屋裡打轉,整個人幾乎有些魂不守舍,既沒有注意到程潛床頭那件衣服是今天剛穿過的,也沒有藉機指摘一下他腰帶處鹹菜乾一樣的一打褶皺,只是心事重重地一個勁地催程潛。
憑藉這個細節,程潛斷定他有事,而且至少在嚴爭鳴本人眼裡看來,這個事可能還有點嚴重。他草草披上件外袍,連頭也沒來得及梳,就披頭散髮地就被嚴爭鳴拽走了,去了李筠和韓淵那。
韓淵沒找著,自從下了山,他就成了一匹脫韁的馬,又不知道去哪野了。
李筠卻還沒睡,仍在油燈下用功,見他二人聯袂而來,先是十分詫異,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嚴爭鳴脖子上的蟬翼上,有點疑惑地問道:“大師兄……這是剛聽完誰的牆角嗎?”
嚴爭鳴放棄了尋找韓淵,他也沒有多扯皮,坐下來將一個瓷杯子從裡到外地擦了七八遍,同時,有些心不在焉地將方才在師父那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李筠和程潛對視了一眼,程潛接過嚴爭鳴手中被擦掉了一層釉的瓷碗,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涼茶給他,嚴爭鳴無知無覺地接過去喝了。
李筠皺皺眉,問道:“大師兄,你難道……是知道‘故人’的?”
李筠其實心很細,只是太貪玩,耽於旁門左道,不大專心而已,嚴爭鳴低頭盯著杯子裡的涼水看了片刻,承認了:“不錯。”
程潛十分肯定地接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個魔修。”
嚴爭鳴:“你怎麼知道?”
程潛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跟著師父誦經的時間長了,他注意到,儘管師父時常胡說八道,不同的經文裡經常有自相矛盾的東西,但“大道無形”“順乎天理自然”的內容卻是貫穿始終的。
無形自然也就無是非,萬物殊途同歸,程潛入門這麼久,沒聽見師父說過一句魔修、妖修之類有什麼不妥的。
對這些深惡痛絕的反而是凡是不上心的大師兄。
程潛:“去年我們在群妖谷的時候,二師兄談起魔修,被大師兄喝止的時候我就覺得……大師兄好像格外排斥魔道。”
嚴爭鳴一擺手:“我那是怕他隨口胡說教壞了你們。”
程潛眼皮都沒眨:“哦,那大師兄每天晨課以身作則地睡覺,想必就不怕教壞我們了。”